大吉书单|《嘛呢石,静静地敲》:蕴藏生命本色里的冲动
《嘛呢石,静静地敲》/ 2014年
万玛才旦 / 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
在藏地,“酒”有很重要的地位。表面上,其功能性简单直接,无论是日常饮食还是婚丧嫁娶,是重要“道具”,也是情感连结的纽带。同时,“酒”也是驱鬼、敬神、娱神必不可少的祭品,古老而庄严的仪式,氤氲着藏地自带的神秘感,更加凸显“酒”这一元素的特殊性。
翻开万玛导演的这本小说集——在同名小说《嘛呢石,静静地敲》里,酒是人类穿梭于现实和魔幻的“虫洞”,主人公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能听见“那个声音”;在《陌生人》里,酒则是一群年轻人的人生态度,没什么事儿比喝酒更重要;而在《第九个男人》里,酒是一条故事线索,也是助人袒露真心的道具;在之前推荐过、也收录于本书的小说《塔洛》里,酒更像是一位隐秘的“情节推动者”,既壮了塔洛的胆,也迷醉了他的心,最终一无所有。
在这些小说里,尼采口中的“酒神精神”于人生百态中得到呈现,让人从虚幻中“苏醒”,进入一种迷醉的状态,却又在这种状态中寻得生命本质。
01、《嘛呢石,静静地敲》:让人恍惚,让人入梦
小说主角洛桑是一位青年男子,开篇第一句就介绍了他的身份,“洛桑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一个月里几乎有二十天他都醉着。他阿妈去世的时候,他也在醉着。”办完母亲的后事,他不但没有戒酒,反而变本加厉,几乎让自己天天都醉着,因为他认为这是“让自己不感到悲伤的唯一办法。”
不过,酒鬼洛桑也不是天生爱酒,他曾对酒充满恐惧,因为父亲生死于醉酒,当他得知后“他才害怕起来,渐渐的害怕的发抖,不敢说话,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暗暗发誓自己将来绝不沾酒这东西。可是刚过十八岁,洛桑就迷上了喝酒,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了。”如此这般,母亲只能叹气认命,村里老人们则对洛桑竖起大拇指,感慨他“简直超过了他的父亲。”
但是有一天,酒鬼洛桑喝醉后,发生了奇怪的事。他告诉妻子,他听见了月光下有人敲嘛呢石的声音。妻子不相信,因为那刻石老人已经去世好几天,这个地方没有第二个刻石人了。其他人也不相信,但理由却是“一个酒鬼的话不可信。”
洛桑在活佛的建议下,打算翌日为刻石老人超度。这一夜,洛桑没有喝酒,但做了个奇怪的梦,这个梦让他明白,那声音的确来自已去世的刻石老人,是自己的阿妈托梦的嘱咐。于是洛桑破天荒的没有喝酒,打算在清醒状态下去跟刻石老人“交流”。但是,没有喝酒就等于失去了“特异功能”,没了连线“那个世界”的工具,洛桑什么也没听见。
于是,洛桑只要喝醉,就能在恍惚中“连线”那个世界,与已故的刻石老人说上话,在这个过程中,刻石老人终于刻完了那块六字真言嘛呢石,完成了洛桑阿妈交代的任务,洛桑为刻石老人的工作“保驾护航”,也算是弥补了对阿妈的遗憾。
奇妙的是,不论是“下订单的客户”洛桑阿妈,还是“完成订单”的刻石老人,其实都已不存在人间,以亡灵的身份继续忙碌着,只为那块六字真言嘛呢石可以完工,最终成为守护全村的力量,尤其是每晚响起的刻石声,成为了让村里人们安心的“无字歌谣”。小说里有一段话让人十分感动:”晚上,村里的大人小孩又都听到有人敲嘛呢石的声音了,他们都静静的听着,像是在听一首无字的歌谣。”
这如果是电影里的一场戏,伴随着敲击嘛呢石的声音,画面里闪过一家家、一户户,一张张喜悦又带点紧张的面孔。大家都在凝神屏息,等待着这神圣的声音响起,因为在那个地方,那些人,他们有共同的情感、文化和信仰。
02、 《陌生人》 :忘记痛苦,摆脱烦恼
酒在小说《陌生人》里则显得比较“简单”,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打发时间的工具,同时也是让他们觉得可以脱离现实世界的手段。书里是这样描写的:“我们都是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村子中央那个小卖部是我们每天聚会的地方。小卖部里廉价的酒,让我们每天都烂醉如泥,等太阳落山后才摇摇晃晃地各自回家。”
此外,小说中还有个“龙套”人物:村里的一位高中毕业生,书里描述他“是我们这里最清醒的人”,因为他“从小就不喝酒”,但这个人物的设定很有趣:跟高考死磕了好几年,一直没考上。这群年轻人慵懒、放松,似乎毫无烦恼,每天只是在村里聚众喝酒,廉价的酒。有钱自己买酒喝,没钱就等人来一起喝,每日如此重复循环,一点也不腻烦。
直到有一天,一位陌生人打破了平静,出钱让他们帮忙在村里搜寻名叫“卓玛”的女性,这群年轻人傻了眼,村里有很多叫卓玛的女人,他到底要找哪个?可是这个陌生人自己也说不清,只是非常执着地要找“卓玛”。
这个场景,不免让人想到了舞台剧《暗恋桃花源》里,一个神叨叨的女人,逢人就问“刘子骥在哪儿?”在《桃花源记》里,那南阳刘子骥是寻桃花源而不得的人,在舞台剧里,刘子骥又被人苦苦追寻。如同刘子骥苦寻桃花源,这位陌生人想追寻的也许是“如何摆脱痛苦”,即“二十一度母”,在藏语中称为“卓玛聂久”,传说是度脱和拯救苦难众生的一族女神,在故事中的外化则是“找到卓玛”。
陌生人宣布,每找到一位就给一次钱,不管来的是不是他要找的,只要叫卓玛即可。面对这等好事,“我”和朋友次多来了精神,连续找了好些个,只为赚钱买酒喝。本以为这是个醉酒青年趁机小赚一笔的故事,没想到,当其他人连续领来好几个“卓玛”之后,“我”反而提不起精神了,放弃了赚钱的机会,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在阳光下喝了几口,就懒得动了,因为“我现在感觉很舒服”,而次多不愧是我的好朋友,也一屁股坐下说:算了,喝酒。
故事进行到此,不论是人物目标,还是主线情节,一度卡在“只找到二十个卓玛”,如同世间众人将目光锁定过去与未来,苦苦追求别人口中的幸福,却未发现自己的内心已蒙尘已久,动弹不得。而这群嗜酒的年轻人,仿佛一群吟唱酒神之歌的开悟者,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态度,打破了陌生人在故事中制造的故事张力,以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之势,为小说增添幽默气息。
直到故事的最后,第二十一个卓玛,以婴儿降生的形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此刻,酒神精神则变成一种特殊的人生态度,“世界总体的生命是轮回的、永恒的、易逝的,个体生命能够从生命总体获得力量,战胜不幸和痛苦,在世界总体生命的轮回中获得永恒。”
03、《第九个男人》:冲破压抑,释放真我
在小说《第九个男人》中,万玛导演通过人物对话、戏剧中的“重复”,为读者展示了两性关系的规律,比如女性的会因为听到触动的话语而感动、而敞开,这是个缓慢而绵长的过程。但瞬间撬动男性的心扉,则需要一个道具:酒。
小说的前半段,通过女主人公雍措的讲述,介绍了她的前半辈子,在经历了八个男人后,在体验了不同类型但都很失败的情感关系后,对男性彻底失望。哪怕是刚遇到第九个男人时,仍充满防备,并不打算敞开心扉,当时的雍措“似乎有些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随着俩人的交流,男人恰到好处地说出了符合雍措心意的话语,雍措的心扉也由此被打开。故事的下半场,也随着“酒”的推动,缓缓拉开帷幕。
尽管俩人婚后度过了一段看似甜蜜的日子,尽管被周遭认为是“模范夫妻”,但仍然阻挡不了第九个男人在第一次醉酒后回来,恶狠狠地咒骂雍措的第一个男人(一位破戒僧人)“应该一出家就该把他们那玩意儿像太监一样给阉割掉!”而他之前说的是:“这就是世间男欢女爱的魅力,挡也挡不住,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找到你的。”
此后,只要每次喝了酒,第九个男人都会袒露心声,第二天酒醒后就“失忆”,似乎他只有在“醉酒”的状态下说真正想说的话,做真正想做的事儿,他只有在醉了的时候才能摆脱束缚,卸下自我赋予的”偶像包袱“——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超越雍措的前八个男人,可以做到比他们都好,且不在意这些过去。
但人的情感压抑不得,越不肯面对,越不去表达,如同暗流涌动,终有一天如山洪爆发,而酒则成了一把尖锐利剑,将看似密不透风,实则早已不堪重负的情感大坝,悄悄劈开了一个小口。逐渐淹没了雍措,冲毁了二人的关系。
酒激发了第九个男人的血性与野性,他恶狠狠地咒骂、发泄,是生命本质的呈现,虽不体面,却也真实。去除伪善之后的面目,是酒神精神的表露和迷狂,更是内心苦痛、精神压抑后肆无忌惮的释放。
在这些故事中、这些人物里彰显着“酒神精神”——古希腊人为祭礼酒神的不幸遭遇而吟唱着,他们打破了日常生活的界限,摆脱了个体的束缚,最终回归自然,投身永恒的生命怀抱。这种冲动,与“日神”的克制、宁静成为鲜明对比,这不是少数人类拥有的特殊能力,而是一种蕴藏在生命本色里的冲动,被“预设”在所有人的天性中。
☆ 如果您有想要递交的剧本作品,请将剧本以邮件附件方式送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