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书单|《我年轻时的朋友》:故事主角不是你,是回忆你的我

01、青春的痕迹,群体的印记

  这篇小说是班宇很典型的、时间线来回横跳的故事,由于这种“剪辑手法”,且故事线长度超过了近20年,所以足以引发读者唏嘘“命运”、感慨“无常”的情绪。

  主角“我”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女同学邱桐,从相识于中学到长大成人后,时近时远、时爱时恨的相处碎片。两人曾经非常亲密,甚至尝试过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后来虽人生轨迹渐行渐远,但终究还是被若隐若现的关联维系着。

  “我”与邱桐,如两个孤独而骄傲的灵魂在世间游走,对情感、对未来都有着后退一步的自我保护。少年时,冷眼旁观着父母千疮百孔的婚姻;青年时,各自亲身上阵闯情关,只落得身心俱伤;待到而立之后,当“我”与邱桐再度见面,谈论起自己的一地鸡毛与心酸荒唐,好像在转述他人八卦,本人毫无波澜。

  在这段跨越将近二十年的关系里,有青春的个体痕迹,也有社会的群体印记,这些集体回忆里的元素,从食物到时尚,从文学到艺术,如同一部年代剧,一一展现读者面前,十分亲切,尤其是八零后的读者——

  那时候,校园里,总有一段关于老教学楼的传说;校园外,18元一位、饮料畅饮的避风塘,总是聚集着一群零花钱捉襟见肘的学生们;电视频道里、漫画出租屋里,那部《灌篮高手》男女通吃,“湘北篮球队”随机沸腾着每个人的热血,尤其是身高168厘米、卷发、戴着耳钉的篮球后卫宫城良田,让许多让热爱篮球但身高差点意思的男生们,看到无限曙光。

  至于文艺之心萌动的女生,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米兰·昆德拉的那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则是出入校园必备手持物品;而写不出高分作文,但铁了心死磕的学生,桌上总是堆几本作文选;至于女生们开始流行的离子烫,可能就和大家奔走相告、传唱不歇刘若英的《后来》,以及《仙剑奇侠传》一样,戳中了一个时代里,大多数人的审美和共鸣,用笑与泪共筑了一个灿烂的九零年代。

 

02、年轻时的朋友,感谢珍贵的陪伴

  “我”与邱桐的陪伴,不是风平浪静青梅竹马的陪伴,也不是轰轰烈烈爱来恨去的陪伴,而是在恰好的时间里,依赖与被依赖,在命运长河的颠沛里,彼此见证。

  回忆起来,高中三年,“我”和邱桐每天待在一起,至于为什么,却根本想不起来……并非因为是同桌,毕竟“不至于课余时间也往一起凑”。也不可能是彼此爱慕,因为“我知道,邱桐不喜欢我,她喜欢能在晚会上说相声的,懂点儿杂技曲艺,爱好很独特。当然,我也不喜欢她。我谁也不喜欢”,很明显,我和邱桐都不是对方的菜。如果非要有一个解释,那大概是:“我总觉得自己是她爸,只要她一叫唤,我就像接到了某种指令,立即奔去查看情况,解决问题。”

  邱桐与众不同,身上有种“小兽”的特质,看着弱小孤独、惹人可怜,但骨子里又有生人勿进的野性。尤其高中三年,邱桐父母从未露面,这导致“我有时觉得邱桐是个孤儿,无依无靠,进而又多出几分莫名的怜爱”。

  这份怜爱,终于在我见到了邱桐妈妈时,得到进一步确认:我只不过正常问了一声好,“她妈连忙热情地点头回应,东一句西一句,嘘寒问暖,表现出来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谄媚之态”。这情景,有几分突兀和些许尴尬,原本我就觉得自己像邱桐的爹,而这次碰面“我几乎就确认了自己就是她爸,也即这个女人的前夫。”

  就这样,“我”与邱桐亲密而又懵懂地一起度过了青春期。而小说里最动人的一段陪伴,是大学时,邱桐来学校找“我”的那次——起初“我”因为沉迷游戏,对此之外的人与事,几乎丧失兴趣,对于邱桐的到访,更是敷衍甚至不耐烦。直至邱桐大醉后,卸下防备后的倾吐和哭诉,再次拉近俩人距离,也激活了“我”曾经对她的怜爱。在那整整十天里,邱桐“摇身一变,成为家里的女主人”,俩人像过日子一样,买菜做饭,打游戏散步,在海边久坐,互相说很多的话,什么都没发生,却有点世界末日前夕,相依为命的感觉。

  这段回忆,是在多年后“我”与邱桐约见前,突然闯入脑海的,并且这仍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因为那十天虽短,却成为“我”生命里一段“悠长假期”,更重要的是,无论之前还是之后,“我”都很少有过这样的陪伴,如此珍贵。而在那之后,俩人便匆匆一别,再次分头扎入各自的命运洪流中。

03、还好,没成为灰溜溜的人

  有人这样形容流行歌曲里的“情歌”:“情歌里写的都是‘你’,但是主角从来都不是‘你’,而是想着你的‘我’。”看完了“我”和邱桐的回忆,其实也是回顾了“我”的小半辈子,虽然小说标题叫《我年轻时的朋友》,虽然故事里写的都是邱桐,但似乎通篇的主角并不是邱桐,而是被邱桐陪伴过的“我”。

  那么,“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高中时期的“我”,对自己没有任何期许,无论是感情还是学业,好或者坏,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不过,“我”有着一条自己的原则,时至今日,也是如此:始终避免让自己成为一个灰溜溜的人。这样一条原则,仿佛埋下伏笔,成为往后一生坚持爱着或恨着的灯塔,只要自己不是离开的那个人,就不至于灰溜溜。

  青春期的“我”,不是什么风云人物,整天跟邱桐厮混在一起,骑车送她回家,帮她解决问题,随叫随到的那种。但那时,我却为爱读名著的女孩孔晓乐心动,像歌里唱的“掉出一本米兰·昆德拉”,她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轻轻地,翩然而至。以至于“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到了大学时期,“我”躲在校外的出租屋,沉迷仙侠网游,日日夜夜。除了跟邱桐鲜有见面,基本不联系其他旧同学。

  再后来,大学毕业,成为一名保险公司的职员,普通而平淡。直到某天,邂逅了“昆德拉女神”孔晓乐,俩人看似在缘分牵引下恋爱、结婚,起初还算幸福。再到孔晓乐出轨,“我”开始放纵、甚至试图毁灭生活,婚姻中的两个人沉默着、僵持着、憋屈着,就算爆发,却只能茫然四顾后,继续。

  睡一觉又是新的一天,谁也没有离开。

  如果说做这些年“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也许我在自己的定义里,还未成为一个灰溜溜的人。因为“走出去的人们,总归是灰溜溜的,像那位揣着纸条的后辈,或者离家出走的同学,再或者我爸和我,惴惴不安,一无所有,灰溜溜地走在前面。”

  小说的结尾,落在我送邱桐回家的路上,上海温柔的夜晚,让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两个彼此搀扶走过小半辈子的老朋友,其实不过三十来岁,仍然很年轻。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只是若干年后,邱桐依然是那个“我年轻时的朋友”,陪伴和见证着我的生命。而我,也许终有一天会发现,当一个灰溜溜的人,并不会成为逃兵,毕竟生活不是战场。

 

  读这个故事,总有种悲壮却又释怀的感觉,心里会升腾出一些感受,会读懂、理解某种人生状态,这让人想起周作人的一段话——

  “年轻时已经好好地演过了戏,现在也就很愿意坐下来看看了。生活没有以前那么紧张,却更柔软更温暖了。你可以得到种种舒服的,身体上的小小自由。”

  对比班宇之前的作品,似乎很少将小说里的“疆域”挪到东北之外,很少写跨度如此之长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都还很年轻,却又仿佛经历了沧桑的几辈子,看起来被生活打败了,却有种不服输的劲头,但又找不到判断输赢的规则。

  这篇小说收录于小说集《缓步》,并且放在首篇。大概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世世代代,年年岁岁,不同的人相似的事,如同书封面印刻出的那个“无限”的标记。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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