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资讯|南吉凭《追幸福的人》获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亚洲新生代展映单元特别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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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落下帷幕,演员南吉凭借电影《追幸福的人》中“巧巧”一角荣获此次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亚洲新生代单元“荣誉推介演员”。这是南吉继2019年主演电影《再见,南屏晚钟》获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泰迪熊奖后,再次获得国际性电影节荣誉。

ec706584c6c05f744a8c6363a188d2cc.jpg南吉参加亚洲新生代之夜

  本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特别邀请著名策展人、电影史学家、评论家及电影制片人马可·穆勒(意大利)先生担任艺术总监。作为电影节的新锐单元,亚洲新生代迎接年度出类拔萃的新导演作品,邀请5位知名电影人组成推介团,由电影监制、策划和编剧王红卫担任推介团主席,联合梁鸣、殷若昕、孔劲蕾、基斯·范·奥斯特鲁姆4位知名电影人共同推介,试图挖掘和呈现亚洲影坛活力。新生代导演们把热情倾注于影像,用或生猛或稳重的作品描绘亚洲影坛的新风貌。

ee6d44425235707f82bcb1f157c2a5a4.jpg《追幸福的人》剧组

向光而生 对抗命运无常重燃生活希望

  现实题材电影《追幸福的人》由祝捷执导,南吉领衔主演,以现实生活中的一家人为真实原型改编而成。影片讲述了巧巧有一个身患脆骨病的女儿,在女儿多次骨折后巧巧意外丢掉了赖以谋生的工作,还收到了出租屋即将被拆除的消息,亲友发生意外的噩耗接连传来,她发现生活正在逐渐被命运打击得支离破碎。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为了一家四口的温暖团聚,巧巧始终没有停下追寻希望的脚步。

e3be6ee14b1618098e4e099cba426bd9.jpg南吉饰演“巧巧”

  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巧巧不算强壮的肩膀上,即使无常命运一次次试图将巧巧拉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但她总能迸发出野草一般的生命力,紧紧攀着深渊的边缘试图让生活重回正轨。也许前路始终未知,也许命运依旧磕磕绊绊,但巧巧能从点滴细节中品尝到生活的甘美,凭借着心中的光亮一往无前地奔赴幸福。影片在精准洞察后呈现的生活场景真实细腻,主角向光而生的精神力量也令人深深共鸣,有观众在首映观影后动情评价称:“女主角用淳朴的乡音和对生活的细心观察,把一个个动人的平凡瞬间摆到了我们的面前。”也有影迷被南吉的演出打动:“她的表演带着生活的烟火气,眼神中对幸福的渴求直抵人心。”

75e3f78c5ad49c74464e5a95ab68c4d9.jpg南吉参加《追幸福的人》映后互动

与影同行 深度体验生活内化融入人物

  影片正式拍摄前,南吉在深圳工厂、北京城中村和陕西农村都提前进入了深度体验生活的状态,从怀揣梦想的青涩厂妹到疲惫却坚强的北漂妈妈,南吉沿着“巧巧”的生活轨迹感受到另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最让她能融入人物的就是与原型巧巧一家人共同生活的日子。回想起那段时光,南吉认为正是从默默观察到身在其中的视角转变,让她真正理解并开始成为角色:“表演的方法或者技巧,在巧巧和我之间都行不通。唯一的方式就是体验各种疲惫,每天拍完戏也是住在人家家里的,我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负责做饭、陪孩子上学,那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对我的帮助是特别大的,我没有时间去思考演戏这件事。”

55751671988616_.pic_hd.jpg南吉感言:坚持所爱,是幸福的事

  进入角色的过程也是南吉内心的清空与重建,在体验生活的日子里,南吉每天代入“巧巧”的心理状态和视角去写创作日记,“在不知不觉中,我在拍摄的过程里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演员’,我与这个角色生长在一起了,每天在那个境遇里拍摄就像自然而然发生的一样。”从观察人物到接近人物,再到融入人物,南吉实现了与角色的“对话”和共情。期待南吉塑造的“巧巧”可以让每一位观众都体会到身处逆境却不言弃的精神力量,用希望的光芒点亮追寻幸福的前路。

文字 | 大吉编辑部 

图片 | 《追幸福的人》剧照、海影节现场

大吉资讯|南吉携新作《追幸福的人》 亮相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

  12月17日,演员南吉携新片《追幸福的人》亮相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开幕式红毯活动,该片入围本届电影节“亚洲新生代”单元,也是本单元唯一一部入围的华语影片。作为电影节的新锐单元,“亚洲新生代”迎接年度出类拔萃的亚洲新导演作品,试图挖掘和呈现亚洲影坛的新活力。

  电影《追幸福的人》是导演祝捷的首部剧情长片,讲述了巧巧(南吉 饰)与身患脆骨病的女儿茯苓、儿子子苓及其丈夫,一家人命运辗转羁绊的故事。为照顾女儿,二十出头的巧巧不得不与自己的青春和梦想告别,在经历了失业、居无定所、亲友接连意外离世等一系列人生波折之后,巧巧依然对前途渺茫的生活保有无比的热情,始终坚信在乌云密布的未来,终有一道属于他们自己的光。不仅如此,身边多年的同窗好友林树林的突然离世激发了她向死而生的生命动力,顺着那道希望之光,巧巧带领一家人再次踏上追寻幸福的未知旅程。

 

  

  《追幸福的人》是导演祝捷、编剧张弛以丁巧一家为真实人物原型改编的剧情电影。为真实呈现剧中人物“巧巧”的生活细节和心理状态,演员南吉特意与原型人物深入接触,与“巧巧”一家在陕西汉中的农村中,同吃同住两个多月,以坚定而细腻的眼触,洞察着一家人的生活点滴,又以无微不至的切身体验,敏锐地捕捉着一个又一个“巧巧”的生活瞬间。南吉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就“与角色生长在一起了”。而对于片名《追幸福的人》的理解,南吉认为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与不幸,但她希望巧巧始终是幸福的。

  近年来,南吉先后出演了《白鹿原》、《老中医》、《庭外》、《再见,南屏晚钟》等多部优秀影视作品。其中,2015年南吉主演近代传奇剧《白鹿原》,该剧获得第24届白玉兰最佳电视剧奖。2019年2月,由南吉领衔主演的电影《再见,南屏晚钟》在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首映,该片荣获第69届柏林电影节泰迪熊奖。不同于此前塑造的角色形象,在电影《追幸福的人》中,南吉反差演绎“北漂”后回归家乡的女性形象,令观众十分期待这位“剧抛脸”演员,展现她极强的可塑性与共情力。

大吉资讯|《追幸福的人》入围海南国际电影节“亚洲新生代”

  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将于12月18至25日举行,近日,电影节官方宣布了各单元入围片单。其中,演员南吉领衔主演的电影《追幸福的人》入围“亚洲新生代”单元,本片是南吉继电影《再见,南屏晚钟》获69届柏林电影节泰迪熊奖后,再次入围国际性电影节,该片亦是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入围亚新单元的唯一一部华语影片。

  海南岛电影节“亚洲新生代”单元试图挖掘和呈现亚洲影坛的新活力,助力更多新人创作者进入公众视野。这些类型多元、极具风格化的影片,有充斥本土文化的在地表达,也有追寻国际交融的全球化思考。

  《追幸福的人》于2019年开机拍摄,是导演祝捷的首部剧情长片,演员南吉、梁戟主演。拍摄前,主演南吉提前进入原型人物家庭体验生活,感受真实的原型生活和工作环境,以助塑造出饱满丰富的人物角色。本片由北京噫吁嘻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上海百香果影业有限公司、大吉影业出品。

  以下为“亚洲新生代”完整片单:

大吉影单|《福冈》物语:人生如寄,放轻松

《福冈》 2019 | 编剧、导演:张律

 

01、“爱较劲”的男人

“男女这个事儿真的搞不明白。因为搞不明白,所以老去搞一搞,但是真的搞不定。这个电影里就是说这两个大叔,这么多年,二十多年也搞不定。但是,这种虽然搞不明白但是他们还想搞明白的劲儿会触动我。80年代过来的人,有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这种较劲儿,但是他们最可爱的地方也是这种较劲儿。”  by 张律

  

  明着演多角男女情感纠葛,暗地里讲男性之间的张力——这种探讨人物关系的方式,在张律导演的电影里不罕见。单纯讨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会让观众觉得无趣,谁要看两个直男拉扯人际关系?可一旦加入多角的情感元素,故事就变得错综复杂,人物更是鲜活许多。

  那些男性角色们,大多深沉寡言,内心情感丰富,有一种爱较劲的“轴”感,在现实中似乎很罕见。比如,在《春梦》里,表面是三个男人为追女神争风吃醋,其实是三个底层小人物的相互依存;《漫长的告白》,表面上讲的是三个青梅竹马的马拉松式暧昧,其实是性格迥异的兄弟俩的不同人生路;在《庆州》,故事的明线是男主的他乡艳遇,其实是追忆当年兄弟,抒发物是人非的慨叹;而《咏鹅》,在男主情感表达的障碍里,前有女主前夫,后有女主刚接触的暧昧对象,相互纠缠,欲说还休。

  至于《福冈》,则更加深入地讲述了两个男性的心路和关系起伏 。他们年少时形影不离 ,惺惺相惜,成年后有决裂也有和解。虽然快三十年没联系,但他们从未在彼此的心里消失,这样的关系超脱了普通的兄弟情,却又不是狭义的同性情愫,他们更像是一个双生灵魂,相聚后分离,飘飘散散,终究是要再度重聚。

 


两个一直斗嘴“相爱相杀”的大叔

  《福冈》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宰文大叔邂逅年轻女孩素丹,相约共赴福冈,寻找决裂多年的好友海骁。最终,宰文和海骁共释前嫌重归于好,同时也达成了自我和解。不用把这电影当常规的三角恋爱情来看,否则你会持续在“摸不着头脑”的困惑中,不断发问:现在是谁在说话?这个人/东西怎么突然出现在这?这合理吗??这可能吗???

  放松下来,用心感受,也许你会在某个会心一笑之时,想起自己的某段回忆,或者某个人。

  有人说,《福冈》整部电影可能是宰文的一个梦,一个怀念过去、长不大的少年,无论多大年龄,无论经历了多少岁月,仍然执着于“搞不明白“的人和事,这种较劲儿让他显得和世界格格不入,甚至脱节,但也是因为这种较劲儿,才是他的可爱之处。

 

02、“小心眼”的男人

“女性有非常非常宽容的地方,当然也有人说女人小心眼,这些都是表皮的东西,这都是由男性社会造成的。实际上女性内心是非常宽广、非常坚定的。而男人是相反的,表面上很霸气,实际上心眼小得不行,基本上男人是不坚定的。当然有女人在的话,男人也会变得宽广,也能够坚定。”  by 张律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这是《红楼梦》第二回中,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宝玉的时候,转述宝玉说过的一句话。张律导演的作品里,女性是灵气的风景,没有浓妆华服,但有出众的干净气质,让人无法忽视。她们坚强安静,内心宽广,明显看得出这些角色是被导演“偏爱”着的。

 


据说这个月亮灯,是“即兴创作”

  而出现在他作品中的男性角色,虽好似贾宝玉口中那“泥做的骨肉”,但也不至于“浊臭”,因为这些男性不时释放出柔软的气息,展示了生活中常常被人忽视的细腻。比如《福冈》虽有两位男性主角,但他们好像长着两幅面孔的双生灵魂。女主角素丹吐槽俩人:“我现在明白了,宰文大叔和海骁大叔,一模一样。”

  两人的确很像,同样闷骚、同样热血,又同样的“old fashion”:在大学的青春岁月,俩人一同参加戏剧社,都热爱尹东柱的诗,并常常在半夜跟对方通电话;一起玩看似无聊的小游戏,一整夜不睡,一整天不烦;甚至,他们共同爱上了一位女孩顺伊……

  正是顺伊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出现,打破了原先俩人的共振频率:他们一起爱顺伊,顺伊也同时爱上了他们俩,在三人艰难摊牌后,顺伊退学消失了,直到如今,俩人年近半百都还单身,只因多年前那难忘一人,春宵一夜。决裂后的俩人天各一方,28年里孤独地守着自家店铺,固执地不和对方联系。用现代流行语来讲,大概这就是“世另我”,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所以,这两个男人对顺伊,不仅爱慕的方式一样,告别的方式一样,甚至怀念的方式也仍然一样——海骁偷偷翻了顺伊的学籍卡,查到顺伊的原籍是福冈,于是独自来到福冈,开了家居酒屋。而宰文,则悄没声儿地经营着顺伊当年常去的、学校门口那家旧书店,俩人期待着用不一样的方式,却相同的憧憬,守护着跟顺伊的一丝关联:也许某天自己能在福冈街头与她重逢,也许某天能看到她再次走进自己的书店。

  素丹一针见血的指出:“就因为你们一模一样,所以顺伊阿姨同时爱上你们,又同时离开你们。”可是,宰文坚决不承认顺伊同时爱着他们两人,在他心里,爱并不能分享,而这,也正是他与海骁间的芥蒂。

  影片中有个细节,在海骁的居酒屋里,当“哑巴”客人提议要给大家念一首诗的时候,海骁与宰文忽然对视,并脱口而出:尹东柱。这是俩人无方法抗拒的、骨子里灵魂里的默契,只是说完之后,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似乎很嫌弃彼此间的这份默契。


海骁大叔的店里,墙上贴着尹东柱的诗

 

03、“长不大”的男人

  这是影片里的神来之笔:在福冈街头的一处咖啡馆,宰文、海骁相对而坐,他们身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巨大的、让人难以忽视的电影海报,正是电影《弗兰西丝·哈》。

  据说当时拍片时,那个咖啡馆的老板特意强调店里墙上的海报不能动,但说起来也巧,主角们坐在这张海报之下,如果你恰好又看过《弗兰西丝·哈》,可能会以为这张海报是道具组的刻意安排。因为两部电影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福冈》是男性之间的关系,《弗兰西丝·哈》是女性关系,之所以冠以“关系”来描述,是因为单薄的友情或爱情都无法贴在这两部电影之上。

  在《弗兰西丝·哈》里,有一段女主角弗兰西丝非常经典的独白,一段关于“理想关系”的描述,有人觉得这是描述灵魂伴侣,但它更像是自我接纳,也许外部世界并没有别人,世界上最深的接纳可能恰好来自被忽略的自我——

“你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这样的瞬间。他知道你爱着他,你也知道他也爱你。当你们身处一个派对,都在跟不同的其他人说着话,都在开心地笑着。这时候你望向屋子的另一边,然后你们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并不是那种占有的意思,也不是那种色眯眯的眼神,只是因为那就是你生命中的那个人。这很好笑也很伤感,因为生命总会结束,但你眼前的这个神秘世界就在你面前出现着,公开地、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没有其他人知道。就像人们说宇宙中还有其他维度的存在,它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看不到……”——电影《弗兰西丝·哈》台词

  在《福冈》里,两位男主——“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之间,也有种灵魂互动的情谊,这种情感,无法用简单的“兄弟情”来一笔带过,也并非同性之爱的“荷尔蒙”,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抛开性别,无关情爱,只是心灵相通。只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宰文和海骁因为一段无法厘清的情感各奔东西,而弗兰西丝和索菲也因为早有裂痕的人生观渐行渐远。从此,他们的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懂”自己的“人”,而自己的灵魂也因此停留在了“那个人”离开的时候。

  好在,电影有弥补遗憾之美,宰文在二十八年后远赴福冈,弗兰西丝不再较劲接受了那份工作,这些突破自我的行为,都让他们最终见到了曾经的灵魂之友——宰文和海骁坐在清晨的街头看一树盛开的樱花,而弗兰西丝与曾经的挚友索菲动容地相互凝视……


这一幕很动人

  这两部电影都在借关系的探讨,反观着一个很重要的议题:“自我”。在社会中,如果一个人活得很自我,不盲从、不妥协,就很容易被冠以“幼稚、长不大、不成熟”的标签。弗兰西丝是很自我的,宰文与海骁更是如此。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有点“神经质”,跟社会格格不入,默默持守着自己青春时的“理想化”,不管是对爱情还是生活方式。在他们敏感脆弱的灵魂深处,一定是孤独而失落的,但还好,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平衡的方式,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帮自己找到,不是别人。


命运三人组

  纵观《福冈》,张律导演善用影像节奏和诗歌特质,为观众在“日光之下无新事”的故事里,展现如梦如幻的氛围和情绪。在讲述中,观众需要放下日常中的线性思维,不用着急追寻开头、发展、高潮和结尾,只需跟着“张律号”过山车,感受疾风骤雨在耳边呼啸,捕捉光怪陆离在眼前掠过,体会两个至死是少年的中年大叔,他们曾经的青春岁月,感受此刻自己的紧张和紧绷,尝试打破国界、语言、性别之后的放松。

  如果你坚持用逻辑脑来看张律导演的电影,恐怕只会在对于强情节的执着下,迷失在光影中。不妨学着像电影里那个女孩儿说的“要放松”,放松地来看这部电影,放松地跟着人物的眼睛和脚步,放松地看待朋友和恋人,放松地生活下去。不用追着导演问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问问自己:我感受到了什么。

 

– THE END –

特别顾问 | 探花

文字 | 大吉编辑部

图片 | 《福冈》剧照、海报

大吉书单|《缓步》:在洗衣机停止前,请整理好悲伤

《缓步》的故事并不复杂,节奏平缓,笔法清淡地讲述了一段特殊的“父女日常”。故事由情绪而非情节推动着,看似将要展开,又被按下。这和班宇以往的作品有点不同,没有强烈的东北语言风格,也没有先锋的新式文体,更像是将镜头放在角落,安静而客观地记录了一段平静深邃、缓缓沉溺的生活。班宇曾被问及“好小说有哪些特质”,他给出一个看似笼统的词:有气质。一种迎面而来的气质,一种可能体现在故事里的气质,也可能在语言或叙事策略里,亦或是发掘出一种新的人物关系,揭露了某些之前没注意到的、隐秘的事实和情感里,这些都可以构成一部好的小说。其中,“人物关系”是小说里值得细细咀嚼的元素之一。《缓步》里有两组核心人物关系:父亲与女儿、丈夫与妻子。不过,父亲是“单身”的,妻子是“消失”的……这种微妙的限制,尽管没有大开大合的冲突事件,却让传统的人物关系,有了新的戏剧性。

01、“我”和木木:单亲爸爸与女儿的日常

在《缓步》里,有许多父女间温馨可爱的日常:爸爸带女儿去剪头发、给女儿讲故事、回家在缓步台赛跑、睡前扮演小动物打闹、去看女儿的汇报表演等等……除此之外,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或者说只属于孩童睡去后,大人独自面对的世界,比如,“我”将女儿木木哄睡着之后,困顿而孤独地,等待洗衣机结束工作。

小说中,班宇用一段非常细腻的文字来描述这个场景——“木木睡得很快,我也很困,但还得两个小时才能休息。快洗模式半个小时,混合模式一个小时,婴儿服模式则是先加热到一定的温度,洗干甩净,再进行消毒,共计两个小时,这是洗衣机的标准法则,不可侵犯。

每晚此时,女儿睡去,只剩“我”自己独自等待洗衣机,犹如独自面对整个世界,这世界有不可侵犯的标准法则,严苛粗暴,一视同仁。被卷入其中的人,没有符号傍身,只能用软弱的肉身去适应、去抵抗,所有人平等地经历着摔跌捶打,无可逃脱,无人生还。读到这个片段,让人想起一部日本电影,叫做《脚步》。讲的也是一位单亲爸爸抚育女儿的日常,在妻子病逝后,数个日常碎片,拼贴出男人独自抚育幼女的温馨与不易。其中,有一个场景,仿佛将《缓步》影像化:每天晚上,爸爸给女儿念绘本,直到女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他亲吻女儿的额头,然后起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望向妻子的照片,眼神困倦,差一点睡着。

直到被洗衣机的提示音吵醒——他拖着疲惫身躯,抱着衣筐走到天台。眼看就要晾完,突然失手掉落了一件衣服,吧嗒,还湿着的衣服萎缩成一滩,扁扁地趴在地上,很像此刻的他,整个白天攒齐的力气,都在夜晚这一刻,吧嗒一声,全部坍塌,变成一句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忘记……“白天,他刚回复过前来关心的人:自己一切恢复正常了,习惯了。电影《脚步》里,思念亡妻、独自支撑的悲伤始终萦绕男主心头,如同《缓步》里,离婚带来的自我怀疑,时时袭击着“我”,尤其在努力试图恢复生活秩序的时期,很容易功亏一篑。班宇曾称“这算是一篇痛感比较明显的作品”,也许一方面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和男主人公一样有腰伤之痛,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小说里人物的内心之痛,痛到让人有点绝望。

好在黎明终将会来临,女儿会醒来,萦绕在她周边的希望之光,会再次重燃父亲的生命力。小小的孩童,如同微弱而温暖的光芒,不论是电影里还是小说里,两个小女孩都在用自己幼小的身躯和天真的心,默默帮助爸爸,陪着爸爸一起努力,努力创造新的生活秩序。

02、“我”和小林:妻子从生活中“消失”后

在小说《缓步》里,有一条暗线,如果是电影的话,大概就是数次闪回,闪回我和妻子(也许已是法律上的前妻)小林的相遇、恋爱、结婚、生子,再到分开的感情故事。每一次,通过“我”的内心活动提起小林时,都有一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冒上读者心头:小林为什么会离开?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故事的讲述,一点点的冒出来:难道是琐碎的婚姻日常?可能是不受待见的婆家态度?或者是有不忠与背弃?

纵使热恋期,俩人窝在屋里听歌的日子里,小林“有时处理工作,有时准备公务员考试”,反正“总有些事情要做”,这句话好似闲笔,却好似预示着婚后,在我想要安安稳稳在缓步台上慢慢走的时候,小林可能更想登入一艘火箭,飞速升空。回想初识小林时,“我”还沉溺在上一段失败感情的余威之中,整日抬不起头,过得离群索居,突然就发现了另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小林。她总是独自下班,走那条少有人走的小路,和我一样。

从此,“我”开始观察小林,带着点上帝视角——不仅因为总是站在高楼上看下去,还因为可以用”发短信控制小林走路节奏”,小说里的这段描述很生动,将此比作九十年代爆火的单机游戏《冒险岛》,而“我”希望这个游戏“慢一点通关”,如同人与人之间,可以停留在最初的美妙。

熟识后,两个人最常做的事情是在小林家听音乐,比如听鲍勃·迪伦。“我”和小林的有过一段对话,是小说里少有的情感探讨,先是小林问“我”怎么看待鲍勃·迪伦和琼·贝兹,接着问“怎么看我们?”后一个问题,才是小林真正想问的。最后,“我”又反问她,怎么看。她说“答案在风中,朋友,答案在风中。”这两人的对话,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如果你听过鲍勃·迪伦和琼·贝兹的故事,大概会对“我”和小林的情感,理解几分。鲍勃·迪伦和琼·贝兹亦师亦友亦知己,像情侣却始终未曾正式确认关系,从热烈到渐行渐远不过几年时间。但在分别十年后,一通电话后再次相聚,琼·贝兹为鲍勃·迪伦写下了那首《Diamonds and Rust》。

齐豫翻唱过《Diamonds and Rust》这首歌,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这是一首隐喻连篇的杰作,人物应该是鲍勃·迪伦和琼·贝兹,钻石象征着坚定和闪闪发光的过往,铁锈代表着变质和时间的痕迹。”两个人从相遇相知,到渐行渐远,再到沧海桑田,操控者不是本人,是命运。

03、“我”和“我”:《缓步》与《双河》里的男主人公

读《缓步》,不免让人想起班宇的另一篇小说《双河》,收录在他上一本小说集《逍遥游》里。这两篇小说,看上去有些相似的人物形象:落魄的单亲父亲、早慧又不失天真的女儿,未曾直接出现却贯穿全篇的“独立女性型”前妻。这样的三个人物关系,经过不同的语言风格、叙事策略的加工,最终呈现出两个风格迥异的故事,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形态,陌生又熟悉。

主人公“我”仿佛身处不同平行宇宙,体验着不同的人生,但总有一些逃脱不了的宿命,如同小说里那句“生命本身存有的无可弥合的裂隙” ,简单而戏谑地来讲,也许是:跟谁在一起都得分开。《双河》里,“我”与女儿言言多年未见,但是她短暂的出现,无意中掀动了“我”原先的平静(暂且称之为平静),缓缓抹去雾霭,将“我”的人生全景突然清晰地展现眼前,好像也让“我”重新感受到了血缘的神奇之处,言言对“我”的重要性,超过了我曾经的想象……

而《缓步》里,从“我”尝试重拾生活秩序的那刻起,女儿木木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只有她,也只能有她。每一天,我们一起度过着无数个生活碎片,琐碎、日常、平淡,但蕴藏着“我”闷不吭声的努力,企图恢复正常生活的努力。在创作这篇小说期间,班宇越来越明确地感受到,他的创作生涯,似乎也需要一个缓步台,需要这样一个长长的平台,来重新梳理,并且重新认知“小说文学和写作之间,到底哪一种抵达方式,哪一种行动方式是更为确切、更有效的”。所以,他也很看重这篇小说,将《缓步》这篇小说,看作是对自己内心某一部分、情感方面的一种认知和探索。

 

 

大吉影单|《静静的嘛呢石》:不一样的藏地生活

《静静的嘛呢石》2005年 编剧、导演:万玛才旦

 

  在《静静的嘛呢石》之前,万玛才旦这个名字,还没有完全跟“导演”联系起来,他曾是小学老师—— 白天应付吵吵嚷嚷的学生,晚上学校只剩他一个人,没有电视机更没有网络,惟一能排遣内心孤独的事,就是读书写作。四年后,他放弃“铁饭碗”去兰州上大学,在当时当地引起轰动。大学期间,他一直研习藏汉文学互译,说起来和电影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直到碰上一个基金会的资助项目,专门赞助藏族的学生,去学习一些比较新的专业。那个时候很少藏人学电影,我申请说我特别想学电影,申请马上就批下来了。”从那时起,万玛导演开启了新的人生阶段——去北京学电影。

  在电影学院期间,万玛导演先是拍了毕业作品短片版《静静的嘛呢石》,在国际上拿了奖项,获得几万块奖金,他便拿奖金买了一台DV,把这部短片扩拍成长片,片名仍是《静静的嘛呢石》,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片作品。2005年,万玛导演凭借此片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那一年,刚好也是中国电影诞生一百周年。据说,影片获奖的消息传回藏地时,很多乡亲们非常高兴,甚至有人高兴得把电视机都砸了。

 01、令人着迷的电视机,让人感动的师徒情 

  在《静静的嘛呢石》里,电视机好像才是真正的主角,生活、故事、寓言,一切都围绕着电视机的到来得以展开:小孩子们魂牵梦绕,大人们喜闻乐道,神圣神秘的寺院,寻常普通的人家,都在发生着改变。上世纪九十年代,电视机在藏区尚未普及,而电视里呈现出来的生龙活虎,却令人欲罢不能。于是,去别人家“蹭电视”看,“举全家之力”买来第一台电视机的喜悦,这些我们熟悉的场景,通过影片又一次真实、鲜活起来。万玛导演还融入了自己的童年回忆——在他小时候,有个水利队驻扎在他的家乡,听说水利队有台电视机,很多人会跑很远的路,只为一睹那个发光的、小小的荧幕,可见电视机对人们的吸引力有多大。

  影片前半段,围绕着“小喇嘛迷恋电视机”展开:年三十,去小活佛家干活,一边擦桌子一边摩挲着电视机和遥控器,满眼喜爱;将兜里全部的羊节骨全部送给小活佛,只为“鼓动”小活佛请求经师给他俩放电视;爸爸来寺院接他回家,得知家里也添置了电视机、VCD机和全套“唐僧喇嘛的故事”,他兴奋极了。对了,那套“唐僧喇嘛的故事”VCD,就是我们熟知的87版电视剧《西游记》。

小喇嘛被电视机深深吸引着

  故事叙述到这里,人物的情感驱动,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尽管,小喇嘛被电视机强烈吸引着,可最让他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师父老喇嘛。他惦记着师父,想让师父也能看到电视。因为唐僧喇嘛的故事,师父讲述无数遍了。所以小喇嘛央求父亲,允许他带着电视机和光碟,尽快回到寺院,好让师父老喇嘛也能一饱眼福。父亲终于答应小喇嘛的请求,打包好了机器和光碟,提前送他回寺院。师父远远地看见提前回来的小喇嘛,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父亲将马背上的电视机卸下,笑着说:“您的小喇嘛惦记您呀!”小喇嘛腼腆又激动地笑了,红红的脸,干净的白牙。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千言万语都在明亮的眼神里这个场景台词很少,人物的动作幅度也不大,但情感流动却十分明晰,特别动人。

 

 02、潇洒的华尔贡,夕阳下的“阿克班玛” ,伙伴啊你可还记得我 

  在神圣的寺院中,小喇嘛虽然是出家人身份,但仍有属于孩子的好奇和天真,能让他开心的事,莫过于听收音机、看电视、玩游戏,盼着回家和弟弟妹妹们玩耍,还有跟同龄的小喇嘛伙伴们,“炫耀”自己的见闻……年三十,小喇嘛遇到了其他小喇嘛,大家问他,在小活佛家看到了电视没有(这是伙伴们共同关心的话题),小喇嘛骄傲的对同伴们说,不仅看了电视,还看到了华尔贡的弹唱。小喇嘛心里清楚,这会让同伴们羡慕,因为大家都觉得“长长的头发、两撇小胡子、高高的鼻梁,还穿着女人的花衣裳”的华尔贡潇洒极了。说到动情处,小喇嘛学着华尔贡唱起了那首《阿克班玛》,同伴们也被感染,一群小小少年就这样抱着扁担,站在夕阳里动情地唱着,笑着。

小喇嘛和伙伴们

  小小科普一下:小喇嘛口中的“华尔贡”是一名藏地医师,也被誉为“雪域弹唱之王”,他弹奏的旋律至今在雪域高原悠远传唱。多年前,医生华尔贡不仅为人们治病,也为大家弹唱,弹唱时的华尔贡,一改平日的少言寡语,如同电影里小喇嘛,神采飞扬。而那首《阿克班玛》,是他写给连襟班玛的歌,抒发令人难忘的手足伙伴之情。在草原上寒冷的日子里,他们哥俩儿在琴声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班玛被调去远方工作,不得不和知音华尔贡告别,据说多年后,兄弟俩唱起《阿克班玛》还是会热泪盈眶——

 

《阿克班玛》歌词

 

阿克班玛,你是展翅翱翔的雄鹰,

飞向云端是蓝天的荣耀,

飞落悬崖是山峰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阿克班玛,你是金色羽毛的鸳鸯,

漫步湖边是绿茵的荣耀,

嬉戏水面是湖泊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阿克班玛,你是雄壮威武的汉子,

转身离去是村庄的荣耀,

回头走来是同伴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相比电视机,这首歌更像一条暗线,贯穿多条代表“手足、伙伴”的人物关系线,当华尔贡风度翩翩的亮相,当《阿克班玛》的旋律响起,那些记录兄弟情、手足情的瞬间,就会像灿烂的星光,在夜空中一一亮起:你会看到,小喇嘛和伙伴们站在路边抱着扁担,神采飞扬地唱着《阿克班玛》;会看到小喇嘛和弟弟妹妹,找哥哥要钱去看录像,尽管当时哥哥正在舞台上演着《智美更登》;还会看到小喇嘛和弟弟在屋顶踢毽子、坐在屋檐上翻看课本,弟弟认真地许诺长大要去大城市,赚了钱要给哥哥买东西,还很仗义地问哥哥有什么愿望。小喇嘛笑笑说:我就想要一台小小的电视机,让师父也能看看。除了这些少年、小孩子天真的伙伴情谊,也许还能看到刻石老人索巴,正和自己的老伙伴——即小喇嘛的爷爷,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回忆这些年的友情……

 

03、老人的智慧与慈悲,像嘛呢堆守护着所有人

  说到刻石老人和小喇嘛的爷爷,以及老喇嘛等老人的人物形象,不难发现,在万玛导演的影片里,或者说在藏地的传统中,“敬老”是很重要的元素,这部片子里的三位老人,他们都有自己坚定的信仰,谦逊、祥和,心中充满慈悲。

  第一位老人,老喇嘛。他是小喇嘛的师父,生活上教导小喇嘛,信仰上引领小喇嘛。修行时他是严厉的,叮嘱小喇嘛擦灯要仔细,告诫他“好好擦灯,长大就变智慧”;生活上关心小喇嘛,要求他好好吃饭,否则“夜里阎王爷会来称人的重量,不够秤的魂会被勾走”。这些细碎的生活场景,大概就像在普通人家里,祖父鼓励小孩子“好好读书,长大会出人头地”,或者吓唬小孩子“一定要好好吃饭,要不会被大灰狼抓走”。

  当小喇嘛父亲担心地问道“把电视机带到寺院会不会影响不好?”老喇嘛宽慰他们父子,正值过年没什么人,让他们放心;当小喇嘛父亲收拾电视机VCD准备回家,老喇嘛看着失落的小喇嘛,就将挂在墙上的自己一直宝贝着的收音机取下来,送给了他。就如同《智美更登》里的王子,为了行善把妻儿和自己的眼睛都施舍给了别人,小喇嘛惦记着师父,师父也同样爱惜着小喇嘛,他们最动人的动作就在于相互“给予”。

  第二位老人,刻石老人索巴,村里唯一的嘛呢石刻石手艺人。他是小喇嘛爷爷的老友,也是村中唯一的刻石手艺人。老人与儿子的关系紧张,因为儿子不愿继承刻石手艺,跑去拉萨做生意,而常年独居的老人,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手里刻石的活儿一直没停过,哪怕是大年初一。刻石老人看重情义和承诺,看似随口应允要为小喇嘛刻一块六字真言带回寺院,直到生命终结前,那块承诺下来的石板也还在雕刻中。而答应小喇嘛爷爷要去家里小住几日的承诺、只在心里悄悄想过去拉萨的愿望,却真的没有机会了。

 

  第三位老人,小喇嘛的爷爷。相比刻石老人命运的戏剧性,小喇嘛的爷爷则是一位寻常人家的老人——当孙儿们想偷偷看电视时,他充当放哨把风人;当小喇嘛提出想把电视带去寺院时,爷爷夸奖他的善心,并在爸爸念叨“你一个小喇嘛,这么不安心”时,是爷爷“出手相助”,帮着一起劝爸爸,最终才同意将电视带到寺院去。不论是在寺院还是家庭,在信仰或是日常,老人们被尊重着、保护着,而老人们的“存在”,就像是在风沙岁月中长久伫立着的嘛呢石堆,沉默、平和,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安定,因为他们是智慧、是生命,是信仰在人间的真实体现。

  最后,再分享一个关于万玛导演的的“彩蛋”。今年夏天,藏族青年导演久美成烈的作品《一个和四个》在first影展上大获好评,这不仅是久美导演的处女作,也是他作为应届毕业生的“毕业作品”,映后,大家热烈讨论着。人群中,万玛导演安静地坐着,仍保持着和以往相同的微笑。有人就问万玛导演,怎么看待这部处女作?万玛导演淡淡一笑,停顿了一会儿,“骄傲”地说了一句:“我可也是应届毕业就有作品呢!”大家听完,发出会心的笑声——万玛导演口中的那部“应届毕业作品”就是电影《静静的嘛呢石》。

特别顾问 | 探花

文字 | 大吉编辑部 

图片 | 《静静的嘛呢石》电影剧照

大吉书单|《西藏,说不完的故事》:万玛才旦的“三重身份”

  

 

  关于《说不完的故事》,书名在藏语中的原意是《如意宝尸所讲述的神通故事》,也有简译为《尸语故事》,最早起源于印度,在藏族和蒙古族等民族文化区域广泛流传(所以分别有藏语和蒙语版本)。也许你还没读过这本故事集,但对于类似《一千零一夜》的“连环穿插式故事结构”应该不陌生。也有人将这种结构称为连环包孕式结构,故事在它的框架之中,不断孕育,不断开始。今天要为你推荐的翻译版本,来自万玛才旦,他最常被人提及的身份是电影导演,其次是小说作家,最鲜为人知的一个创作身份,是翻译者。

01、小时候,他曾是听故事的孩子

  万玛导演至今仍记得,小学四五年级的一天,正走着路,突然发现路面上有本书,破破烂烂连封面都没了。捡起来翻了翻,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那本书里的《白雪公主》,他认为这是来自上天的礼物,这也是他最早看到的文学作品,一本童话集。但在文字阅读之前,万玛导演文学启蒙的重要途径是“听故事”,听村庄里的老人、听家里的长辈们讲故事。成年后的万玛导演,无论是文学或是电影创作,都与儿时听过的民间故事,有很深的渊源。

“我小的时候,书面的文学作品不是很多,年龄小还没上学,也不识字,所以很多故事就来自老人们的讲述。”

  老人们讲得最多的,可能就是《格萨尔王传》,说藏人是“听着格萨尔史诗说唱长大的”并不为过,在藏地各处,通常都会由一位说唱艺人的讲述开始,听故事的人们口口相传,把这个故事传承下去,这些民间故事,给万玛导演很多丰富的创作空间。这不免让人想到作家马尔克斯,他也有类似的经历。

  马尔克斯最初接触到的故事,大多来自外祖母的讲述。外祖母总是给小马尔克斯讲各种神话传说和鬼怪故事。白天,梦幻世界让他心醉神迷,晚上,却又让他害怕得发抖。但这些都成了马尔克斯无穷尽的创作素材。

  在谈论起写作技巧时,马尔克斯这样回忆外祖母:“她不动声色地给我讲过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仿佛是她刚亲眼看到似的。我发现,她讲得沉着冷静,绘声绘色,使故事听起来真实可信。我正是采用了我外祖母的这种方法创作《百年孤独》的。”

 

02、青年时,他是研习翻译的求学者

  在藏文化语境中,当一个人需要抵达某种成就时,他所采用的方式极为简单:自微弱处积少成多,最终达到蔚为壮观的效果,万玛导演的求学、翻译之路便是如此。

  1987年,万玛导演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家乡当小学老师。期间,他心中萌生了与当下道路不同的方向,同时也积累着强烈的民族使命感,便结束了四年的教师生涯,考入西北民族学院,系统深入地学习藏语言文学专业。在藏区学习藏语言文学,不仅仅是学习藏语,还需要学习文学、历史、宗教,甚至天文历算,确切的说,当地好多门类的知识,都要靠这个专业传承下去。也是在那个时候,万玛导演开启了文学创作和翻译之路。毕业时,万玛导演选择翻译这本意义特殊的故事集(注:此前,藏学家王尧,也曾翻译过)。

“汉译藏可以丰富自己民族的文化,对本民族语言文字的建设以及发展都会起到积极的作用。而藏译汉,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及其生存状况。”

  顺利毕业后,万玛导演放弃了公务员的工作,再度考入母校藏语言文学系翻译专业研究生。此时他已是小有成就的“双语”写作者、翻译者,集藏汉双语写作、藏汉双向翻译才华为一身。他的作品已发表在《民族文学》、《西藏文学》、《芳草》、《章恰尔》、《岗尖梅朵》等期刊上,《岗》、《诱惑》等小说陆续获得了一些国内的文学奖项。

03、到现在,他仍是民族文化传承者

  谈起为何选择翻译这本《说不完的故事》,万玛导演是这样说的——一是想从民间故事的翻译中,学习民间语言,尽力以朴素的汉语表达这本故事集所呈现出的朴素的藏语;二是向影响他走向艺术创作之路的民间文学表达敬意;三是对前辈译文中的一些错讹和瑕疵通过翻译进行完善。

  不仅如此,这样的翻译工作,不仅对藏民族本身有意义意义,也可以将藏文化中具有普世价值的内容,传播到更广阔的天地。这本故事集的翻译完成后,先后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和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本文推荐版本)。

  除了古老的民间传说,万玛导演也会翻译现代藏语小说。“我喜欢藏族作家德本加的小说,尤其是他的‘狗’系列的小说,比如《看家狗》、《老狗》、《哈巴狗收养记》等。”在万玛导演最新的小说集《故事只讲了一半》里,有篇小说的题目叫《尸说新语:枪》,完全采用了《说不完的故事》的叙事方式,是对这部经典的民间故事的致敬。

“万玛才旦作为一名在这样一种文化背景下成长成熟起来的藏族作家,他与民间文学之间的关系,显然不可能单单是提取素材、借鉴语言这么简单。正如我上述,它的更大意义在于奠基了万玛才旦文学艺术诉求的文化基因,也塑造了他的人格品质。这一点,从万玛才旦本人的性情和他的文学艺术创作中,就可以得到论证。”——摘自《民间叙事背景下的文学艺术诉求》,作者龙仁青

  的确,不论是万玛导演的原创作品,或是翻译作品,其风格与本人有相似风格——“安静但有力量”,毫无喧哗地书写着藏区的人与事,同时,他也用不露声色的翻译才华,将藏区安静的故事、小说翻译成汉语,以让喧嚣中的人们眼前一亮,继而获得久违的宁静。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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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 《西藏:说不完的故事》书籍封面

 

大吉影单|《咏鹅》:一首诗的暧昧

《咏鹅》 2018 | 编剧、导演:张律

 

01、非线性的叙事节奏

电影《咏鹅》可分为两个部分:“相约群山”与“首尔邂逅”。虽实际拍摄时,按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先完成首尔部分,再去了群山,但在后期剪辑时,导演却特意将群山的部分放在了前面,他说这是“记忆的顺序”。

在群山的小酒馆里,沧桑的老板娘讲一口流利的日语,却不愿承认自己的故乡是日本;在民宿里,帅气的中年老板说一口流利的韩文,却说自己是来自日本福冈。。而允英和颂贤这对似是而非的情侣,他们的身份也是个迷,他们从未承认属于某个族群,但他们又在试图寻找和自己类似的人。

就像有一团迷雾笼罩着所有人,在暧昧的雾气里,允英撞见颂贤与民宿老板约会调情,郁闷地坐在院子里,而一直偷窥允英的老板女儿却又走向他……随后,两人去了一座海岛,但这更像是一场梦,谁也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发生过。就像影片中的允英一样,在被问及“海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张律导演的回答是:“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

 

 

的确,电影本就是时间和空间的障眼法。即使是来自创作者本人的答案,也非绝对真实,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一个小时之后,推出片名,故事却回到了首尔,电影也回到了时间顺序上的某个起点。

我们看见了无所事事的允英正旁观在韩朝鲜族的街头集会,看到了刚刚离婚,同样百无聊赖的颂贤,看到这两位彼此熟识的“多余人”籍此觥筹交错,对酒当歌,在允英“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吟咏声中,约定共赴群山。当然,这种倒叙在叙事结构上揭开了电影前半部分种种事由,但在感情上,或许这一段恰是允英和颂贤情感最浓烈的状态。

同时,从中间开始,又从中间结束的叙事,给人一种悬置感,而此感与允英的人物形象很契合:游离于韩国主流社会之外,无论是对自己热爱的诗歌,还是对颂贤的感情,总是举棋不定,总在中间悬置的感觉。这也许就是一种不确定带来的犹疑和迷惑。

其实,电影拍摄的就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记忆,经过时间的裁剪后,梦与现实会变得含混不清;记忆本身又是天然的剪辑师,删减取舍,都在其中。张律导演说,他所做的便是把梦和现实节奏相似的地方连起来。因此,在银幕上便有了这个氤氲着朦胧、暧昧感的故事。

 

 

02、影像化的诗歌之意

张律导演当过老师,写过小说,后来开始拍电影,没变的一点是:写诗也爱诗。他是真的喜欢诗,现在还在读诗。在电影世界里,不论是创作者还是观众,都很关心一件事:故事。

人们都热衷看故事、聊故事,故事让人好奇,故事让人期待,这是人类骨子里的兴奋点,但张律导演坦言自己“不太会拍故事”,称自己的电影“戏剧性不强”。且把这说法当做玩笑话吧,但凡和张律导演交流过,或者看过他的采访,听他描述事物的神态和节奏,你都会感受到,他是个极其会讲故事的人,擅长将情绪融入节奏,变成与观者的交流手段。

“其实我也喜欢读小说,但小说太强大了,吸附力很强。而诗歌没有这种这种侵略性和覆盖性。所以我说电影跟小说还是要保持距离,跟诗歌怎么亲密都没关系。”张律导演认为,从节奏上说,诗歌离文学性更近。所以他拍电影的状态,更像是在“写一首诗”般的自由且写意。

 

影片中那首骆宾王的《咏鹅》在中国人人皆知,本是一首通俗易懂,富有自然与童趣的古诗,其本身无需过多解读,但由此投射的人物情绪,以及暗含的巧妙隐喻才是关键。比如“咏鹅”和“永儿”形成谐音,永儿是男主乳名,在影片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女主打趣男主的名字和本人一样暧昧,还当场给他取了小名“永儿”,男主却脸色异样,说了句“过世的母亲就是这么叫我的”;第二次则是已有些阿尔茨海默倾向的父亲,常常对着家门口的鹅念叨“永儿、永儿”,一个名字将男主与父母在不同时空场景下,联系了起来。

至于片中经典场景,即男主用中文给游客指路、酒后在餐厅里翩翩起舞用中文吟诵着《咏鹅》,大概都是来自张律导演日常收集的“碎片”——不久前,张律导演回忆起韩国的生活,有件事令他印象深刻:他去一家传统餐厅吃饭,喝米酒,老板娘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人,期间下起了雨,只见老板娘拿出一只小盆接着雨水,屋里客人听着滴滴答答,接着老板娘又脱口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既然诗是生活的一部分,那就按生活的一部分去处理,不要让它断掉。

 

 

03、躲不过的暧昧关系

为什么叫《咏鹅》?电影做了这样的解释:允英的父亲参加过朝鲜战争,但现在已经痴呆,他对着一只鹅呼唤着允英的小名:允儿,听起来很像中文的:咏鹅。此时,电影所讲述的核心内容得以呈现,《咏鹅》其实是关于允英的电影。

允英是谁?尽管语言、宗教、符号、信物、习惯等属性能够指涉文化和身份,但当这些属性相互交叉,重叠出现的时候,文化和身份反而逐渐被消融。一切试图的归类都是徒劳。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允英是一位诗人,他总是在寻找朝鲜族爱国诗人尹东柱的足迹,英年早逝的尹东柱如允英一样,无法拥有一个确定的身份。

“不确定”正是当代人共有的焦虑。这份焦虑来自寻求社会身份的认同,来自失乡者的漂泊,更来自由此而产生的一种虚无。在《咏鹅》中,这种焦虑构成了电影中的暧昧情事,而这也是导演对现代男女情感的思考。

影片中,角色之间的关系几乎都是暧昧的,允英和颂贤之间是暧昧的,颂贤和民宿老板之间是暧昧的,老板的女儿和允英之间也是暧昧的。暧昧,让人与人的关系形成了一种亲密的疏离,一种根深蒂固的疏离。

 

 

我们无法确定《咏鹅》中人物的情感走向,但可以肯定,他们彼此需要的并不仅仅是爱,更多的是一种对身份的认同。没有确定的身份,他们注定是失乡者,而失乡者所拥有的,惟有漂泊与孤独。也许,影片里说日语的饭馆老板娘说出了答案:能解酒的还是酒。张律导演将这种暧昧变成一场未果的情事,然后让颂贤从中抽身而出,留下允英一个人走向历史的深处,走进尹东柱的诗句里,在诗句里自渡:

“仰望天空,至死无一丝羞愧,为此,在轻抚树叶的微风中,我感到心痛悲伤,我以心声歌唱星星,爱惜一切行将死亡的生命,还要起程,走我自己的路,今夜风又轻抚着星星。”《咏鹅》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当允英用生涩的汉语吟诵起唐诗《咏鹅》时,只记得他们来到群山,他们拥抱,他们分开,他们迟疑,他们等待……其实,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都在不确定中焦虑,在焦虑中孤单。

 

– THE END –

特别顾问 | 探花
文字 | 大吉编辑部 
图片 | 《咏鹅》官方剧照

大吉书单|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讲故事是人类本能

 

01、《撞死了一只羊》

  我们曾分享过电影版《撞死了一只羊》,它糅合了两部原著小说,其中一部就是万玛导演的同名小说,它是电影版的一条分支,也是一个独立故事——司机撞死一只羊之后,将它带到寺院超度。小说里有三个特别的细节,在这里列出,供大家阅读、观影后,一同探讨。

  1、细节一:五百块钱。故事开头,雇主要求司机休息日多跑一趟车,并答应加“五百块钱”,但是后来司机撞死了羊,先是去市场询价,打听到活羊价格刚好是五百块钱。接着司机将死羊带到寺院,请求一位老僧人念经超度它,尽管老僧人一再拒绝,司机也坚持让他收下这五百元。

  2、细节二:女儿。电影里的女儿是个小女孩,出现在司机货车后视镜挂坠照片上,与司机一路高歌的《我的太阳》相互辉映。但在小说里,司机女儿设定有所不同,她也许刚成年,在爱情魔力的驱使下,跟父亲英俊的徒弟私奔了。除此之外,小说中也提到,司机的妻子已去世多年。这些细节,看似闲笔却将司机的“孑然一身”点到为止。

  3、细节三:仪表盘上方悬挂着的活佛照片。这是小说里重要的“线索道具”,原文里这样写道,“他一直端坐在我的心头,纹丝不动。”并且在撞死羊之后的每个节点,司机都习惯性地看向“照片上晃来晃去的上师”,与其对话,并领受“反馈”。随着故事的发展,上师的“表情”有时严肃,有时“似乎变了,没那么严厉了”,甚至“似乎笑了”。在漫长而孤独的车途中,上师陪伴着司机,在无常曲折的命运里,上师指引着司机。

 

02、《我是一只种羊》

  这篇小说里的主角“种羊”,是一只内心高贵、命运曲折的羊,它不仅有内心独白,还可以与人类对话,它有着和人类一样的骄傲与思考。因繁衍能力超群,被人类用飞机运送到了青藏高原,从此,它成为唯一一只坐过飞机的种羊,这是它最初的骄傲。

  到了青藏高原后,种羊按照人类的期许,卖力地完成“使命”,但在万众瞩目中,唯独有一个人不待见自己,这个人就是“老村长”,与当地其他人不同,老村长拒绝让这只外来种羊与自己的本地羊交配。这令种羊十分不解。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才发现,让种羊和当地羊交配出的羊羔品质极差,所以种羊的地位一落千丈。种羊以为老村长要笑话自己,老村长只说了一句话:这事儿不怪种羊,要怪就怪人们的异想天开。种羊心中一震,因为这是来到这里后,听过的“最中肯的话”。

  再后来,种羊得知自己将被卖掉屠宰,可“心里没有丝毫的害怕”,平静地等待着,甚至还开口对要卖掉自己的兽医说:“等把我卖掉之后,你拿着钱去买一件新衣服吧,你一直穿着这件破大褂,太旧了。”这只种羊的确特别,不是因为它的繁衍能力,也不是因为它坐过飞机,而是因为它内心有和人类一样的慈悲。

  故事的最后,种羊被屠夫用拖拉机载往屠宰场,突然车停了,屠夫把种羊抱出来扔下去,种羊正困惑着,突然听见屠夫说,有人把你买下了!原来,不远处站着老村长,老村长在它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对种羊说,它被放生了,这个草原上谁也不会再对它怎么样了。

  故事中,种羊曲折的命运是明线,但种羊与老村长的几次接触,却是一条暗线。主线像童话故事,一只会说话的羊,非常魔幻,而暗线则好像一条涓涓细流,它关乎慈悲心,它平静、简单,但是充满了力量。

 

03、《寻访阿卡图巴》

  在读《寻找阿卡图巴》的背景设定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万玛导演新作中,那篇叫做《故事只讲了一半》的小说:一个城里单位的年轻人,去偏远地区会见“有故事”的老人。只不过,在《故事只讲了一半》里,是年轻人听老人讲故事,而在这篇小说里,那位名叫阿卡图巴老人本人,就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故事。

  在真正见到阿卡图巴之前,“我”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了不同版本的,关于阿卡图巴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传奇,所以充满争议,也因为争议,所以沉默才显得格外宝贵。

  在过去,对于藏区的人们来说,“听”民间故事是最常见的、堪比阅读的输入方式。最著名的比如《格萨尔王传》,通常都是有一位说唱艺人,通过他来讲述,之后,听故事的人们,再以口口相传的形式,把这个故事传承下去。

  对于童年时期的万玛导演来说,他就是浸润在这样一个“讲故事和听故事”的环境中,对于故事的接触、启蒙,也都和村里老人们、家里的长辈们有关。那时候书面的文学作品不多,再加上还不识字,所以很多故事的来源,都是通过那些“讲故事的老人们”。在后来的创作中,万玛导演笔下的人物,不管是《故事只讲了一半》里的老人扎巴,还是这篇小说里的老人阿卡图巴,他们都是“讲故事的人”。

  万玛导演曾说过一句话,“创作就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据说,在藏区有很多说唱艺人,他们可能从小都没上过学也不识字,就是个牧羊人,但就在某次放羊的时候,在野外突然昏睡了过去,醒来就能滔滔不绝的说唱《格萨尔王传》,很多事情可能科学解释不通,说不清,也无法归类。

 

04、《寻找智美更登》

  在这篇小说里,有三条线索并行不悖,徐徐道来。

  第一条线索,是故事中的几个人物为了“寻找智美更登”这个目标齐聚,开着车一路穿行的见闻;第二条线索,是“老板”在车上给大家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真挚动人又令人惋惜;第三条线索,则是“蒙面女孩”随车远行,最终完成心愿,与前男友见了一面。

  藏戏演员曾经是一个代表性群体,但在寻找的过程中,人们会发现,很多地方已经不一样了:剧团可能已经解散了,演员有些出家了,有些去打工了,表演道具也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这种感受是可以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的。

  这三条叙事线,都暗藏着相似表达:不论是文化传统,还是爱恋情感,在时间洪流中的流逝,也许是必然的,显得格外无力,但总会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是恒久打动人心的,于是显得弥足珍贵。

 

大吉影单|《塔洛》:三次逃离

《塔洛》2015年 编剧、导演:万玛才旦

  和小说的情节一样,电影《塔洛》讲述自幼放羊为生的藏民塔洛,第一次“遭遇”所谓的爱情。在这个貌似平淡的故事中,万玛导演通过黑白影像,融入很多值得品味的意蕴,他让观众处于上帝视角,全程目睹塔洛的内心波澜、冲动与失落,在电影冷静的叙述中,隐藏着小人物对于改写命运的向往,以及迷失在命运洪流中的慌张。

  影片中,还深埋铺藏了一个“暗语”,这便是“塔洛”一词本身。在藏语中,“塔洛”的意义是:逃离者。有首流行歌曲这样唱:“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而逃离,正是这部电影中,人物在命运面前的态度,尤其是灵魂失控后的塔洛。

 

01、第一次逃离:悸动、窘迫

 

“你干嘛盯着我的脸看?”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留短发的藏族姑娘。”
“我留短发,是为了等留长发的小伙子来找我。”

 

  进城那天,塔洛在派出所表演背诵语录、报出羊群的准确数据,众人既有猎奇心态,也忍不住感慨:可惜了可惜了。他们认为有如此记忆力的人,窝在山里放羊,实属可惜。不过,至少还是可以通过办身份证,成为一个“有身份的人”,不然“有谁知道你是谁呢!”此时塔洛的内心,还是很清晰的:“我知道我是谁不就行了吗,别人没必要知道吧。”这份简单与坚定,在理发店遇到杨措之后,就开始坍塌了。


在派出所表演背诵语录的塔洛

  杨措一边为他洗头,一边打听他的身份,好奇他有多少只羊。塔洛延续着派出所表演绝活的兴奋感,细细碎碎地向杨措数算。对塔洛来说,这只是“一个好牧羊人的基础技能”,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措想的却是:我要如何才能从这个连干洗头发都不懂的人手里,捞到钱。杨措笑盈盈地对塔洛说了几句暧昧的俏皮话,不过是杨措做生意走江湖的小场面,但对塔洛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暴击,足以振聋发聩,兴奋而局促到眼睛不知道落哪里。所以告别时也手忙脚乱,帽子和包都忘拿了,五十块钱也没让杨措找,匆匆忙忙在杨措炙热的目光中,慌乱地逃离了现场。

  这是塔洛的第一次逃离,尽管手足无措,但是,在塔洛的心里,却打开了一个令人遐想的新世界。

 

02、第二次逃离:甜蜜、忐忑

“如果让你选,你想上哪儿?”
“拉萨。但去拉萨需要很多钱。”
“把你的羊卖了,咱俩不就有钱了吗。”

  初次逃离之后,塔洛看似窘迫,却不知不觉被杨措吸引。隔着马路吸烟时,目光总飘过对面,飘到窗边,去找寻屋里的身影。于是,本该回家的塔洛,又踱步来到理发店门口。杨措问塔洛,你在干嘛呢?塔洛看遍了四周,就是不看杨错的眼睛:没干嘛,我就在这站着呢。

  此时杨措心中已有几分确定:自己的魅力在这个男人身上起作用了。于是请他吃雪糕,再次夸他英俊,叫他快被人遗忘的名字:“塔洛”。邀请他去KTV,脱了外套故意扔在他身上,然后唱了两首歌,一首唱给塔洛“遇上你是我的缘分”,另一首唱给自己“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局促的塔洛,只唱了一首“拉伊”。所谓“拉伊”,是藏族青年男女倾吐爱慕之心的情歌,没有固定的歌词,但完整的对歌会有渐进的“程序”,从问候到相恋、相爱、相思甚至是相违相离等。

 


KTV里热情奔放的杨措和局促的塔洛

  拉伊在这部影片里是很重要的细节,在这场戏里,塔洛当时唱的拉伊歌词是这样的——

“姑娘啊姑娘,
熟悉的森林,陌生的百灵鸟,
虽然相互陌生,听你鸣叫就熟悉了。
熟悉的村落,陌生的人儿,
哪有注定相识的,说上三句就熟悉了。”

  如此克制的歌词,仍然能感受到初相识的喜悦,以及男性的主动,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塔洛萌动的春心。

  接下来,就是醉后醒来的清晨,塔洛略有些惊慌,但更多是肉眼可见的甜蜜。当他沉浸其中时,杨措已经展开攻势——先是提醒塔洛“你昨晚说喜欢我了”,但又退一步“但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接着提需求“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尽管此时塔洛已掉入温柔乡,但他嘴上仍强调“我从未想过离开这儿”。看来,直奔主题是行不通了,杨措话锋一转,转问塔洛:“如果让你选,你想去哪儿?”塔洛上钩了,开始描述自己的向往之地,“拉萨,但去拉萨需要很多钱。”杨措抓住机会了,提醒道“把羊卖掉就有钱了”。

 


塔洛逐渐迷失在杨措的温柔中

  但塔洛表示羊不是自己的,杨措不再强迫,以退为进:“我的店也可以赚一点的。”并强调“等咱们赚够了钱,我带你去你想去的拉萨。”不知不觉,杨措将出走计划的主体,偷换成塔洛。塔洛没再接话茬,起身后只问了姑娘的名字叫什么,就离开了。这场对话看似卡住,其实情场新手塔洛已呈晕头转向之态。

  这是塔洛的第二次“逃离”,逃离了一个看起来无力承担的出走计划,逃离了一个触手可及的爱情。

 

03、第三次逃离:渴望、绝望

在高高的山上,鸟儿一对对飞翔,
我没有飞翔的伴儿,你做我飞翔的伴侣吧,
在茫茫的大地上,知心的情侣一对对,
我没有知心的伴儿,姑娘你来陪伴我吧。

  逃离杨措的塔洛,回到熟悉的地方,尽管他每天还在做着跟过去相同的事儿,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在塔洛的生活里,多了一件事:练唱拉伊。但不再是KTV里那首羞涩的初识,而是“我没有知心的伴儿,姑娘你来陪伴我吧”,这句歌词,是塔洛心中被触动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渴望。

  无论是在屋里干活,还是休息时躺在床上,收音机始终播放着这首拉伊,塔洛翘着脚打拍子,认真地学,手里的活儿不停,嘴里的曲儿也不离。哪怕外出放羊,孑然一身,立于广阔的高地之上,他也认真地、用心地唱着这首拉伊。当唱完那句“姑娘你来陪伴我吧”,羊群渐渐走远,叫声和偶尔出现的铃声,都慢慢融入山谷之中,只有塔洛孤单的背影,一动不动,目送着熟悉的一切逐渐远离自己。

 


许多人都对这场戏印象深刻

  电影中的这一段非常动人,画面中静止的身影和大山,被缓慢移动的羊群、不时出现的鸣叫与响铃声打破沉默,恍惚中仿佛预示着塔洛的命运之舵,即将转向未知之地,这一幕散发着莫名的魅力,有入梦般的迷离和舒适,也让人感到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等到全片结束后回味起来,才发现,这一幕大概蕴藏着塔洛内心挣扎:是固守一成不变的牧羊生活,还是奋起出走,追求那美好的新世界?现在的生活真的一无是处吗?新的世界就一定会幸福吗?诱惑就是这样,好像充满未知的危险,但又有更大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豁出去。这场戏,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既安详又诡异。而那场暴风雨,在塔洛一次醉酒之后,终于来临了。

  在接连强烈的孤独和不安躁动中,塔洛选择和烈酒相伴。从之前的细节和台词铺垫中不难看出,塔洛和酒的关系很复杂,既能缓解他咳嗽的老毛病,也能让他陷入长久的昏睡,所以那一夜狼群入侵羊圈,咬死了好些只羊,他也毫无知觉……


塔洛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当他惊慌失措地醒来,等待他的是满地的羊儿尸体(包括那只他最疼爱,连进城都带在身边的小羊羔),还有羊东家的责骂,以及三个毫不留情的耳光。气愤的东家离开前撂下一句话“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就是个放羊的!”这一连串的意外,成为塔洛的最后一击。他决定豁出去:卖了所有的羊,拿着不属于他的钱,再次进城,去找杨措,带她去外面的世界。这是塔洛人生中最大的变动、最艰难的决定。

尽管,原著小说里只有简单一句“一个月以后的一个黄昏,塔洛到了县城,背着一个包径直走进了那家理发馆。”尽管,小说形容这时的塔洛,反复出现的只有“脸色苍白”这样简单的描述。尽管,文学充满了想象性,它可以留白,很多东西可以通过读者的想象来延伸、来完成。但是,电影反而通过一种具象的“限制”,为观众提供了视觉和情绪的满足。

  第三次的逃离,塔洛是决绝的,因为,在城里有心爱的姑娘,以及与姑娘一起的幸福的生活,他不止是一个放羊的。

 

04、最后一次“逃离”的人,不是塔洛

  塔洛一声不响地将十六万“出走费”,一沓一沓摞在桌上,黑白的画面看不出原著里塔洛脸色的“苍白”,但是一直浮现在塔洛脸上纯真而害羞的笑容不见了,替代那笑的,是微微皱起的眉毛,是慎重,还有一股悲壮之情。他终于成为自己眼中的“坏人”。这时,杨措提出要为塔洛剪掉小辫子。因为他的发型太过显眼。就让我们且认为,此时的杨措是动了恻隐之心,真的考虑要带着钱和塔洛一起走,所以才提出为他剪头发。塔洛闭上眼睛点点头,随着头发一点一点地被剃去,塔洛为爱赴“死”的情绪达到最高点,从此,他的死只能是轻于鸿毛了。

  值得一提的是,主演西德尼玛的长发在现实中也跟随了他二十多年,当万玛导演同他商量剃掉头发时,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这头发陪伴着他经历了太多的“悲喜和爱”,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也许对西德尼玛本人来说,是一场特殊的告别,据说在拍摄现场,不仅他本人潸然泪下,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


没了头发的塔洛,也不再是“小辫子”

  故事的最后,杨措悄悄带着钱消失了。只有塔洛孤独地回归原点,但此时的塔洛,终归不可能是那个熟练背诵语录的塔洛了。万玛导演秉承作品的一贯风格,没有给出明确结尾,这让人想到电影《塔洛》的一句颁奖词:“欲离何曾离,云空未必空”。

《塔洛》之外的延续 

  据说,在2016年藏历新年的一个民间晚会上,塔洛的扮演者西德尼玛和杨秀措重聚,并编排了一部舞台剧版《塔洛》,在这个版本里,二位主创给了塔洛一个明确的结局:那天之后,其实杨措没有走太远,并且,卷跑的那十六万,很快也被别人骗走了,于是她又回到了家乡,在酒吧里,她再次遇到了塔洛,塔洛看起来比之前更“现代”了。杨措想让塔洛跟自己一起去找骗子,但这一次,塔洛拒绝了杨措。“我们应该要找的就是自己,不是别人”塔洛说。

  和伊朗电影《一次别离》类似,电影《塔洛》通过主人公的三次逃离,讲述了“传统与现代”,探讨这片土地未来的路在何方,看起来是个严肃的主题。而也正如法哈蒂导演一样,万玛导演钟情于记录下他眼中故乡的社会生活,并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有着独到的审视、思辨与剖析,他更想传递的是:纵使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这里的人民有着种种困惑与矛盾,但他依然热爱和眷恋,从未放弃过希望和期待,从未停止过探索和努力。

 

END

特别顾问 | 探花
文字 | 大吉编辑部
图片 | 《塔洛》电影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