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关注|《蚁人》:时间在彼处弯曲
本期关注
小说《蚁人》 作者 班宇
《蚁人》收录于班宇小说集《逍遥游》第三篇,用他自己的话讲,是“飞一点的”小说,就是“想写个不那么写实、精神分析式的作品”。在叙述中,小说人物的所有想象,与自己完全合一,“我”是个写着一本出版不了的小说的落寞作家,是个回避妻子可能出轨的软弱丈夫,是被别人忽悠加入养蚂蚁大军的平民百姓,同时在想象部分,“我”可以和蚂蚁对话,向它讲述年轻时候的血雨腥风,以及与一个消失女人的爱恨情仇,不仅如此,还获得蚂蚁回赠的一个故事——在这段讲述里,人物关系又产生某种奇妙的串联。最后,在故事的结尾,现实和想象的边界已然模糊……
《蚁人》赏读
现实世界中,“我”的日常平淡无奇:和妻子相处,写没结尾的小说。妻子出差的夜晚,她仿佛去到一个被扭曲的、独立存在的时空,那个时空存在于我的猜想,“我”用平缓的语调描述着那番场景,既有小说的戏剧性,却又是不少见也不多怪的现实——
妻子出差的夜晚,我会在家里通宵写作,偶尔顺利,但多数时刻陷入停滞。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难免会多想一些,即使她不讲,我也能猜到。在高峰旅游季,床位紧张,为节约成本,导游与司机往往会被安排在同一间房内。这是小说里的常见情节,他们住在海边的房间里,劳作,漫步,吃药,睡眠,时间在彼处弯曲,也是一个被分割出来的世界。
我想要寻求一点日常之外的东西,于是接受司机的提议,开始养蚂蚁。关于“养蚂蚁”的桥段,可能年轻一代的读者会感到陌生,觉得小说里的荒诞是想象,但其实,东北地区曾经盛极一时的养蚂蚁热潮,在现实中真的造成千家万户的悲剧,现实远比小说戏剧化。接着,“我”仔细听辨着妻子与司机离去的声音,这段场景很有画面感——
妻子收拾得很快,拖着行李箱,如同紧拽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跟在司机身后出门。我在楼上听见客车发动的声音,笨拙倒转,缓缓蹭动,在狭小的街道上调整方向,向着远处的日出驶去。
妻子走后我一直焦灼不安,开始逃避于蚂蚁的世界。这一大段描写,看似平淡甚至絮叨,但隐隐的焦虑感觉犹如蚂蚁啃食读者的心,有人说好的心理描写就是不去描写心理活动。“我”用一系列看似混乱迫切的动作,传达着内心的不安——
我决定以知识去克服焦虑,埋头于书本,查找许多相关资料,仔细罗列,精心呵护这些蚂蚁,甚至忘却时间,不分昼夜,待到我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两天后,而妻子仍未归家,我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说,由于某些不可预估的原因,行程有所后延,让我不要着急。我听后有点失落,此时此刻,我迫切想要见到她,与之分享蚂蚁的常识,以及我的痛苦与忧愁。又过了一天半,妻子还是没有回来,这次电话也没打通,我有些慌神,准备去旅行社询问消息,衣服还没穿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也许这些蚂蚁更需要我,或者说,我需要这些蚂蚁。
一周过去,妻子仍然没有回来,我与蚂蚁的共处一室仍在继续,焦灼逐渐蔓延成虚无,甚至开始怀疑……于是好戏开始上演。
整整一周过去,妻子还是没回来,她反复对我说着,旅程如同噩梦,他们不断地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所耽搁,不过还好,一切即将结束,她已经离我很近,咫尺之间。此外,她也很想念我,以及家里的那些蚂蚁。挂掉电话后,我在窗前等待很久,仍不见她的踪影,我甚至开始怀疑,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蚂蚁将时间延展至无限。
在另一部分,班宇为读者呈现两个故事,一个是“消失的女人”,另一个则是“我有一个朋友”。讲述者分别是“我”和蚂蚁,故事带有地域气息,但“讲故事”的场景却十分魔幻,一个人类与一只或数只蚂蚁的对谈。本身这个场景就是虚构想象,而构建于其之上的叙述内容,则更是虚幻缥缈。但仔细读来,却又有现实的气息,描述那支“卡簧”非常细致——“卡簧听过没有,也叫侧跳,弹出来反握,藏在袖口里,用的时候转动半圈,拇指毙住刃,斜下刺入,快进快出。”
谈起那个“消失的女人”,没有样貌描述,却好似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唱歌很好听,绰号小邓丽君,还会几首她的日语歌,有一首很著名,叫《夜幕下的渡轮》,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我”与“蚂蚁”探讨起了人性——“存不存在另一种可能,一个女人要是爱上另一个人,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又比如“女人看着软弱,实际上,做许多事情时,要比男人坚定。”以及那句“风如猎手,而海是藏不住罪的,哪怕你动过一点念头,它也会通过浪潮的声音讲述出来,反反复复,像是一道咒语,像是几颗火星”
最终,走到了小说的结局,“我”和组成人形的蚁群,现实与虚拟两个维度终于汇合,但其实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在小说里并不重要——
长风吹拂,外面传来歌声,一首久违的日语老歌,远处仿佛海港,有灯火闪烁,船身摇荡,即将起航,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扭扭脖子,舒展臂膀,活动一下身体,悄悄掏出卡簧,弹开背锁,毙住利刃,骤然向前冲刺,而组成人形的蚂蚁,只一瞬间,便坍塌在地,重又分散,化作无数细密的符号,缠绕四周,将我团团围住,云遮蔽火光,夜如帷幕,低沉垂落,在不曾间断的歌声里,蚂蚁逐渐覆盖在我身上。
之前曾有媒体邀请班宇为《逍遥游》中的小说推荐与之对应的音乐,“可以搭配阅读时听听看,也可以在读完故事后回味时,再沉浸一点。”提到《蚁人》时,班宇挑选的曲目是Television 的《Call Mr.Lee》。仔细读来,《蚁人》在班宇的作品序列里,属于语言风格很不一样的一篇,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比较西化的、欧式的”。也许,最好的方式,就是针对每一篇小说,都进行语言风格的调整,以更接近作者自己想要描绘的的精神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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