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关注|《冬泳》:只要我们都在岸边,总会再次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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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冬泳》  作者:班宇

 

关于短篇《冬泳》

平凡的工人“我”,与相亲对象隋菲相识后,对彼此产生情感与依赖,但随着交往深入,我发现曾经与自己争执而落水身亡的老人,竟然就是隋菲的父亲,可不明真相的隋菲一直怀疑着前夫东哥。一个雪夜,我在各种复杂情绪促使下,用砖头拍死了纠缠隋菲的前夫,短暂的解脱后,“我”内心愈发沉重。深夜,“我”独自来到河边,踏入冰冷水中,即将沉底的那刻,“我”仿佛看到了隋菲的笑脸,看到了她对生活的渴望,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懦弱与勇敢……

《冬泳》大概是班宇“大面积”闯入人们视野的一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充满沉重命运感与人性挣扎的故事,以东北的寒冷背景为底色,描绘了底层小人物在生活困境中的无奈与抉择,以及他们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感和绝望。然而,故事的开放式结局又为读者留下了思考的空间,让人在沉重的命运中,看到了一丝人性的光芒和生命的坚韧。

 

观察他如何开辟道路

用信任和最少的暴力,

使陌生的成为朋友,使敌人成同盟。

那可以毁灭他的深渊轻轻支撑他。

他用水来保护自己,用水来挡开水。

他依靠危险,在危险中休息。

淹没万物的海是他在自身和淹没之间唯一的所有。

——罗伯特 •弗朗西斯,《游泳者》

 

|《冬泳》摘选·赏读

在班宇刚写小说一年多那会儿,他常在一家咖啡馆的二楼见朋友或者是看电影,楼下的门经常打开又关上,门铃发出的声音总让他出神,让他想到“或许有许多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连绵不断、毫无规则的声音里,相互靠拢,开始进入彼此的生活”。也许,《冬泳》里,“我”和隋菲就是这样进入彼此的世界,原本是因为应付任务的相亲,俩人都没想到,一些情愫,在一顿饭几杯酒,还有告别时的三言两语中,悄悄滋生——

隋菲说,正经的,我都到了,你回去吧。我说,今天吃饭花多少钱。隋菲说,没事,我请你。我说,这个不好,吃饭花你钱,总觉得欠你点啥。隋菲说,有机会还的。我说,有么。隋菲笑了笑,说了句,你先回去吧。我便在路灯底下停住,看着她穿过马路,走进小区,然后又转过头来,跟我挥挥手,我也挥挥手,想朝着她和她身后的黑暗喊一句什么,但张了张嘴,始终没喊出来。

 

和隋菲好上之后,“我”逐渐了解到,她与前夫离婚后,不仅孩子被抢走,生活上仍被骚扰,过得提心吊胆。所以隋菲托我去幼儿园,给女儿拍几张照片回来,下面这段就是我骑车去幼儿园的经历,先是悠悠闲闲的环境描写,接着插入一段紧张刺激的“追逐戏”:我被突然对上眼神的疯子追着跑,那疯子一身警服且“嗓门很大,十分骇人,像是在追捕罪犯”,“我”从风轻云淡到后怕,再到回过神来的荒诞,最终对当下产生了质疑,可能心里揣着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车开过去之后,我才发现,铁轨对面有人正望着我,穿一身军绿的警服,歪戴大檐帽,八字胡,矮瘦,栽着肩膀,口涎外溢,死死地瞪过来。我与他对视几秒,开始还以为是警察,后来觉得他的眼神不太正常,我便移开视线,继续往前骑,他在铁道对面,默不作声,与我并行,走得很快,我开始逐渐加速,他在另一侧也小跑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手里拎着一根老的交通指挥棒,红白漆,十分破旧,我骑得越来越快,他也一直在加速,甚至开始奔跑,跨过铁轨,向我追来,并用指挥棒指着我,嘴里发出奇怪的呵斥声。他的嗓门很大,十分骇人,像是在追捕罪犯,我心里发慌,便在前面拐了个弯,向着另一条小路疯狂地骑去,那喊声始终紧随在后,更加急促,我没敢回头,但能感觉到他离我也就几米的距离,正在步步逼近,地上的一群鸟飞起来,我在它们中间穿行而过,仿佛也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朝着前方飞去,我奋力蹬车,丝毫不敢放松,经过楼群,转到一条主干道,逐渐放缓,回头一看,后面已经无人跟随,这才松一口气。我浑身是汗,又渴又累,十分狼狈,将衣服敞开怀儿,站在路旁休息半天,才又继续出发,我边骑边想,我他妈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事情呢,想不明白。

 

隋菲身上有股劲儿,看似冷漠疏离,但其实是警觉与柔弱,“我”轻易嗅出这股劲儿,会不自觉产生想要保护隋菲的念头。而隋菲封闭的心,在这个过程中,也在逐渐向“我”打开,虽然俩人关系一点点拉近,但隋菲的自我保护仍然非常强烈,拿到我偷拍的女儿照片后,却故意说拍错了人,其实是由于恐惧前夫的跟踪和骚扰,她习惯对外隐瞒真实的自己。在这场对话中,还有一个伏笔:隋菲前夫右脸有一道刀疤,她划的。

我还没举杯,她自己边看手机边喝下一口,然后抬头问我,这穿黄衣服的小女孩,谁啊。我愣住片刻,说,不是你闺女吗。她举着手机,放大照片,指着旁边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孩儿说,这个是我闺女,三十多张照片,你就拍了两个侧影。我说,这不是短头发么。她说,铰头了。我挺尴尬,说,对不起,走眼了,刚下夜班,有点累,精神不集中,改天再去给你拍。隋菲摆摆手,情绪低落,说,再说吧,看不着闹心,看着了也闹心。我撒谎说,你女儿我也看见了,挺好的,健康成长。隋菲说,谁接的她,没看见他爸吧。我想了想,说,这个真没注意。隋菲说,要是有下次,你注意一下,他爸的右脸有道疤,挺深。我说,行,这个特征明显,不能认错。她又说,以前我划的。

 

当我进一步走近隋菲,看到她家简单的物品摆设,她瘦小单薄的身躯,压抑紧绷的心情,对亲密距离的排斥……亲密后的深夜,从隋菲借口赶我离开,到她对门的形容,以及关门立刻反锁,一系列操作,隋菲的脆弱,展露无疑。但很快,因为做了个奇怪的梦,隋菲便迫不及待找到我,她推翻之前说过的话,承认之前照片里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还告诉我她那个奇怪的梦,她终于开始正面向“我”袒露脆弱,寻求慰藉。这场对话发生在我常去的工人文化宫室外游泳池,在这一段,我经常游泳水性很好的细节,也开始被逐渐铺陈开。

隋菲顿了一下,说,手机再给我看看。我返回更衣室,取来手机递给她,她又翻看一遍我拍的照片,然后跟我说,穿黄衣服的,其实就是我女儿,那天没告诉你,你拍得没错。我看看她,说道,你还能有句实话不。我扔掉浴巾,转身跳入游泳池,中午游泳的人逐渐多起来,很热闹,水里其实比岸上要暖和,我在里面漂着,阳光照进来,池水闪光,十分惬意,我心里数着,再有不到一周,这里差不多就又要停业,都说明年这边要动迁,那到时我去哪里游泳呢。隋菲在岸上,默默走向另一个泳池,那里水深一米,夏天时都是小孩在游,现在没人去,已经荒废,几天后就会抽干。她独自站在水池边上,俯视着池边缓缓浮动的绿藻,我光着脚走上跳台,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人,隋菲在最远处,跟她的影子融为一体,我大喊一声,人们望向我,然后我迈步上前,挺直身体,往下面跳,剧烈的风声灌满双耳,双臂入水,激起波浪,像要将池水分开,这是今天的第一跳。

 

故事继续发展,命运齿轮不停转动,隋菲口中的前夫,随着那道刀疤终于在“我”的生活中,不经意地出现了。两个人在ktv相遇,前夫东哥在暗,“我”在明,俩人的对话暗流涌动。东哥言语粗鲁无礼,我表面懦弱滑稽地唠嗑,但其实悄悄套话,想核实对方是不是恰好为隋菲口中的混蛋前夫,看似软绵绵的回应,但每一句好似暗箭,都在激起东哥的愤怒,极具张力——

一曲完毕,男的坐下,喝口啤酒,我给他递过去一根烟,并点着打火机,他的脸凑过来迎,一束火光正好照在他的右脸上,我清楚地看见一道长疤。我问他怎么称呼,他说,都叫我东哥。我说,东哥,脸是咋整的,挺鸡巴酷啊。东哥没回话,看我一眼,目光不太友好。我缓了一会儿,继续问他,东哥,在哪边住呢。他告诉我一个地址,我想了想,说那边有个铁道,对不对,两侧都是矮树,去过好几次,还总能遇见个精神病,戴大檐帽,拎个棍子,装他妈警察。东哥说,对,你挺熟悉啊,他逮谁追谁,夏天时候,天天出来,现在少了,你说可笑不,神经病还知道冷热呢。我说,是挺可笑,你一般咋对付。东哥说,他不敢找我。我说,怎么呢。东哥说,他挨过我揍,知道我下手黑。我说,怎么个黑法。东哥说,兄弟,你啥意思。我说,没啥意思,东哥,我给你点个迪克牛仔,我听你这嗓子,挺适合唱他的歌。东哥说,我不会。我说,听听原唱,学一学,唱好了震撼全场。东哥说,操你妈,小逼个子,我说我不会,你听懂没。我说,行,懂了,那我给你唱一个,三万英尺,词写得好,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东哥坐过来,搂紧我的肩膀,脸贴过来,皱紧眉头跟我说,不是,兄弟,你今天晚上到底啥意思,我没整明白。我把东哥的胳膊从我肩膀上拿开,说,我能有啥意思,就是忽然想唱歌了。

 

那天之后,我骑车载着隋菲经过一个特殊的地方,“卫工明渠”。熟悉班宇小说的读者应该对这名字不陌生,另一篇小说《渠潮》也出现过。卫工明渠既是班宇作品中的经典元素,也是现实中沈阳人的“集体记忆”,它建于20世纪50年代, 是沈阳的一条人工河, 主要用于排放生活污水和工业废水。冬天河面会结一层薄薄的冰,渠里还发现过尸体,一度很轰动,并且没有人叫它真正的名字,只称它为:臭水沟。隋菲与“我”聊起对卫工明渠的印象:小时候都天天来,但现在却变成隋菲不敢靠近的“禁地”,除了儿时记忆中轰动一时的儿童溺水案,自己的父亲也是溺水于此。并且,隋菲一直都怀疑是前夫在此害死了父亲,叙述至此,前夫东哥的恶劣品行和粗鲁残暴,都以铺陈到一个高点,读者也大多会选择认同隋菲:虽然前夫有不在场证据,但大概率就是他干的。

随着交往,我与隋菲的交往也趋于稳定,俩人每天在隋菲的屋子里做饭吃饭,喝速溶咖啡看电影,隋菲经常拉着我讨论父亲到底是不是前夫害死的。我劝隋菲过去的事别想太多,得往前看,但这其实是”我“劝自己的一句话——不管是儿时目睹玩伴溺水束手无策,还是在极度愤怒中与打牌老头争执以至于推起下水。这些黑暗的过往,我都在极力回避和忘记,可命运还是通过各种方法把他拖拽到不堪回首的过往面前。

我一般是下夜班过来,买点菜,给她做两顿饭。隋菲挺爱吃我做的,吃过晚饭,我给她泡一杯速溶咖啡,然后陪她看电影,通常还没演几分钟,我就会昏睡过去,直到半夜,电影结束,隋菲总会把我摇醒,跟我说,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说,分析啥。隋菲说,我爸的死,跟我前夫有没有关系,我感觉有。我说,警察说没有,那要是有的话,也是间接关系,不好判定。隋菲说,我爸那天晚上肯定去找过他。我说,可能吧,那天晚上你干啥来着,当时咋没报警。隋菲没说话。我说,咋没动静了。隋菲说,我跟我们院的大夫开房去了。我点了根烟,隋菲接着说,捞上来时,兜里有个打火机,半盒烟,钱在,手机也还在,不是为财。我说,许是意外,老年人脆弱,摔一跤,脑出血,不会走道,就跌下去了,没爬上来。她说,这一年以来,我天天想这些事儿,还老做梦,感觉自己都不正常了。我说,过去的事情,别想太多,我还是那句话,在一起,得往前看,对了,我好奇问一句,你前夫叫啥名。隋菲说,问这个干啥,刘晓东。

 

终于,前夫东哥正式进入冲突的漩涡——他再次上门骚扰隋菲,大呼小叫,疯狂砸门。我不顾隋菲阻拦,打开房门,和”东哥“正式对峙。

我刚打开冰箱,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像是用拳头在砸,力道很大,声音让人心惊,隋菲神情紧张,没有说话,又敲半天,声音忽然停止,随后隋菲的电话响起来,铃声飞扬,她迅速挂掉,门外的人开始边敲边喊,大呼小叫,言辞难听。我走向房门,隋菲抓住我的胳膊,我将她甩掉,把门打开,东哥站在门外,看见我后,愣住片刻,然后说道,咋的,原来是你啊。我没说话。

 

东哥发现前妻的新欢,是看起来矮小懦弱的“我”,更加肆无忌惮,更强硬地找隋菲吵闹要钱,我安抚好隋菲,主动提出带东哥去银行取钱,半夜的雪路,寒冷安静,东哥变本加厉地在言语上羞辱着“我”,丝毫没有觉察到在“我”的沉默中,有杀意正浓。最终,拿到钱后放松警惕的东哥,被我用砖头猛击,砸到半死,故事进入紧张激烈的高潮。

我扔掉烟,从地上捡了半块砖头,三角儿的,带尖,拎了几下,还挺趁手,便揣在兜里,又转回去,东哥已经消失不见,我连忙追几步,在一个丁字路口看见了他,我紧随其后,他正缩着脖子打电话,在前面又转入一个老式小区,在进铁门时,被绊一下,滑倒在地,单腿跪着,然后便对着电话大骂一声,缓缓起身,低头拍掉裤子上的雪。就在这时,我几步奔过去,攥紧砖头,露出带尖的那面,不等他回身,跳起来直接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力度很大,他立即扑倒在地,捂着脑袋回头看我,说了句,哎我操,充满疑问的语气,像是不敢相信,然后对着电话说,你等会儿,先挂一下。我心想,还挺顽强,我使那么大劲,还没撂倒。于是没等他起来,我便又扑过去压倒,他高我将近一头,但身体素质比我差太多,废物一个,我拎着砖头,照着眼眶猛砸,左右左右,轮着一顿搂,打得我掌心发麻,开始他双手还扑腾着,后来老实了,两臂垂下来,不断干呕,我站起身,看见他捂着脑袋,吐出一地秽物,混合着眼泪、血、酒精与食物,气味难闻,吐完之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哼唧不止,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拽到小区电箱后面的夹缝里,在电箱后面,我又砸几下,然后将砖头扔向远处,起身离开。走出几步,我转过去看,他仍一动不动,鼻孔冒着白气,忽深忽浅,偶尔身体还抽动几下,眼眶已被我打得稀烂,看不清是睁是闭。

暴烈过后,我像什么也没发生,回到隋菲家里,后来又陪隋菲去幼儿园看女儿、去卫工明渠边上烧纸祭奠父亲,仿佛普通的一家三口,安稳祥和,相亲相爱。没人知道那个雪夜被砖头砸个半死的东哥怎么样了,以及这样的祥和会怎样被打破。

隋菲的女儿穿着粉色羽绒服,鼓鼓溜溜,跟老师挥手说再见,然后一蹦一跳,向我走来,她戴的帽子上面还有两个小毛球,走起路来一摆一摆,可爱极了,像是从动画片里冒出来的。走到近前,她也没问我是谁,只是躲在隋菲的另一侧,故意不去看我。我跟她们一起走过铁道,不慌不忙,速度很慢,像是标准的三口之家,前方仿佛有着整整一生的时间,在等着我们度过。

 

故事的最后,再次回到卫工明渠,结局呈开放式:人到底有没有死?凶手到底是谁?温情的陪伴能走多久?都没有得到答案,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班宇用一种浪漫而含蓄的笔触,为这个故事留下了开放式的尾巴,让读者在寒冷的冬夜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与希望,仿佛“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到了一种与命运和解的方式。水既是人的葬身之地,又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使得以死亡作为终结的小说并不给人以压抑和沉重之感, 而是展拓了苦难叙事和底层叙事的空间,让我们一起,仔细地读一读,最后这样一段文字——

那些话语声在我身后,逐渐减弱,我向前走去,水面上结有薄冰,层层褶皱,吞噬光芒,随时可能裂开,我走到一棵枯树旁,抬头望向对岸,云如浓雾一般,遥远而黏稠,几乎将全部天空覆盖起来,我开始活动身体,伸展,跳跃,调整呼吸,再一件一件将衣裤脱下来,在水泥地砖上将它们叠好。我走入其中,两岸坡度舒缓,水底有枯枝与碎石,十分锋利,需要小心避开,冰面之下,那些长年静止的水竟然有几分暖意,我继续向中央走去,双腿没入其中,水底变幻,仿佛有一个运转缓慢的漩涡,岸上的事物也摇晃起来。这时,我忽然听见后面声音嘈杂,有人正在呼喊我的名字,总共两个声音,一个尖锐,一个稚嫩。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稚嫩的声音,惊慌而急促,叫着我的名字,而我扶在岸边,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他跌入冰面,沉没其中,不再出现,喊声随之消失在黑水里,变成一声呜咽,长久以来,那声音始终回荡在我耳边。我一头扎进水中,也想从此消失,出乎意料的是,明渠里的水比看起来要更加清澈,竟然有酒的味道,甘醇浓烈,直冲头顶,令人迷醉,我的双眼刺痛,不断流出泪水。黑暗极大,两侧零星有光在闪,好像又有雪落下来,池底与水面之上同色,我扎进去又出来,眼前全是幽暗的幻影,我看见岸上有人向我跑来,像是隋菲,离我越近,反而越模糊,反而是她的身后,一切清晰无比,仿佛有星系升起,璀璨而温暖,她跑到与我平齐的位置,双手拄在膝盖上,声音尖锐,哭着对我说,我怀孕了,然后有血从身体下面不断流出来。我很着急,又扎进水中,想游到她身边,却被一阵风浪吹走,反而离她越来越远,我失去方向,不知游了多久,望见一道长廊横在我面前,很多人从上面经过,我抬头看得出神,后来发现有一位老人与我同在水底,并肩凝视,他的头发湿透,仿佛刚刚染过,脸色发白,嘴唇紧闭,我认出他来,一年之前,我们曾一起在路灯下打牌,他坐在我的旁边,酒气冲天,我默默出牌,他在一旁叫骂,从始至终,不曾停止,牌局结束,众人散去,我将最后的一把牌扬到他的脸上,他拉起我的领口,几乎将我提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拖入黑暗之中。黑暗位于峭壁的深处,没有边际,刚开始还有拉拽声,争吵声,后来我们几乎同时发现,那是令人极度困乏的黑暗,散发着安全而温热的气息,像是无尽的暖流,我们深陷其中,没有灯,也没有光,在水草的层层环抱之下,各自安眠。我赤裸着身体,浮出水面,望向来路,并没有看见隋菲和她的女儿,云层稀薄,天空贫乏而黯淡,我一路走回去,没有看见树、灰烬、火光与星系,岸上除我之外,再无他人,风将一切吹散,甚至在那些燃烧过的地面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不过这也不要紧,我想,像是一场午后的散步,我往前走一走,再走一走,只要我们都在岸边,总会再次遇见。

有过冬泳经验的朋友也许知道,水里其实是比岸上要暖和一些的。在岸上的时候,你会去想很多事情,这个月能开多少劳保,去哪买菜,晚上吃啥,以及双十一购物车里还缺点什么等一系列;而在水里的时候,除了让自己浮起来之外,其余都不太重要。”——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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